飛碟初體驗

半個多世紀前，新聞記者的一次誤報創造了“飛碟”這個詞。它迎合了大多數人對天外來客的幻想，陰差陽錯地與地外文明搭上關系，雖然它可能什么都不是。

為了制作電臺的訪談節目，1950 年4 月，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新聞評論員愛德華· 默羅（Edward R. Murrow）找到肯尼斯· 阿諾德（Kenneth Arnold），想和他談談第一次發現飛碟時的細節，對這種幾年前發生的事件來說，如果重新拿出來報道，需要再挖掘一些新聞素材。

誤引新聞導火線

3 年前，1947 年6 月24 日下午3 點鐘左右，32歲的商人阿諾德駕駛一架單引擎飛機，正在華盛頓州的卡斯卡德（Cascade）山上空飛行。突然，他看到9 個閃光的物體，以極快的速度從前方飛過。飛行經驗豐富的阿諾德目測了一下距離，對方大概距離自己30 千米，太遠了，看不清，但可以確信它們飛得很快，比熟知的任何一種飛機更快，而且飛行方式非常怪，“像是在洶涌的水中漂浮，或是在空中遭遇了亂流，就好像貼著水面拋出的碟子”。正是這個生動的比喻給大部分記者留下了印象：阿諾德看到了一種“飛行的碟子”，盡管他自己以為那是一種有翼的飛機。于是，當天各家報社的報道主題全都變成了“飛行員阿諾德駕機遭遇‘飛碟’”。消息一出，立即造成了轟動。通過多家報紙的轉載，一個新的名詞被創造出來，并迅速變成流行的話題。人們很快就知道，在美國上空出現了一種高速自轉前進，時速可達2500千米，是當時噴氣式飛機速度極限3 倍的碟形飛行器。

作為發現飛碟的第一人，阿諾德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也是從這一天開始，美國各地紛紛有人打電話到報社，聲稱自己看到了同樣的東西。類似的發現接二連三地出現，然而飛碟的真實身份始終被一層神秘主義的迷霧所籠罩。一個月之內，官方和媒體收到了各種關于不明飛行物（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 UFO）的報告，甚至一天之內就多達百起。但數量越來越多，并且趨勢有增無減的報告反而降低了消息的可信度。

對其他人報道中的內容，默羅持保留意見。在見到阿諾德本人以前，他對媒體報道中的一些說法不以為然。此時飛碟事件已經過去3 年，發展到高潮處更發生了沸沸揚揚的羅斯威爾事件。由于美國官方始終否認飛碟的存在，并且貌似不把所謂飛碟是外星人飛行器的假設當回事，這促使研究飛碟真實性的人大部分是民間的業余研究者。1950 年1 月，一位名叫唐納德· 基霍爾（Donald E. Keyhoe）的退役海軍陸戰隊少校寫了一篇文章，在一本當時流行的男性通俗雜志《真實》（True）上發表。通篇文章抱定了一種觀點：飛碟是外星人的飛行器，原因則是美國軍方和政府對不明飛行物采取的低調態度，似乎是為了避免公眾的恐慌情緒，想要掩蓋某種事實。這篇文章的發表，被看成是業余飛碟研究者與政府之間不相為謀的開端。在持主流觀念的人看來，過度的陰謀論讓飛碟事件的可信度再次打了折扣。

這時候，默羅了解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在事件第一次見報之后，阿諾德曾經給報社打過電話，提出記者在報道中有幾處錯誤地引用了他的原話，不過沒有人搭理他。看來有可能從一開始，某些因素就將人們的注意力引向了錯誤的方向。于是默羅找到阿諾德。后者的話證實了他的猜疑。“我想沒人確切地知道自己在談論什么#8943;#8943;我說它們的飛行就像在水面上拋出一個碟子。大多數報紙誤解了我 ， 并且錯誤地引用了我的話。他們說，我說這些物體像碟子。”當飛碟成為婦孺皆知的詞匯，人們反倒忽略了阿諾德事實上看到了什么。這是一次歷史性的誤導。對默羅這種善于挖掘新聞戲劇性的老手來說，他顯然抓住了其他報道者的痛腳。1950 年4 月7 日，訪談的錄音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節目中播出，向人們揭示了阿諾德的故事如何從觸碰廣播和報紙的新聞觸角開始，到成為街頭巷議的飛碟事件的全過程。至少有一部分人意識到，他們是被媒體的輕率炒作帶入了某個誤區。飛碟未必存在。正像當時某些科學家指出的，人眼不能分辨30 千米外的物體，他要么估計錯了距離，近距離看到了某種亞音速飛行的飛機，要么就是被某種光學假象所迷惑，因為在氣流的作用下，山體看上去可能像是在浮動。

從藍書計劃到堪頓報告

從1947 年開始，美國空軍也對阿諾德以及其后的多起目擊事件進行了秘密調查，但只能得出這些飛行物對美國國防不會構成威脅的結論，因為絕大部分目擊者提供的信息都帶有情緒激動和缺乏經驗的成分，模糊而不準確，成噸的證據中充斥著誤解和假象，任何人也難以借此做出確定的判斷。所以官方也只能將這些“飛行器”統稱為UFO，不明飛行物。

不過，軍方和政府的一面之詞不能阻擋像唐納德· 基霍爾這樣的民間專家的熱情。20 世紀50 年代開始，各種介紹UFO 的通俗讀物在市面上出現。僅在美國國內的報紙上，半年之內關于發現UFO 的報道就有1.6 萬條。在冷戰思維的主導下，中央情報局開始懷疑這些報告也許是蘇聯情報部門指使人發布的假消息，借以迷惑美國軍方，花費時間精力做無謂的工作。1953 年初，5 名專家被請到華盛頓，對先前的所有報告進行分析。分析得出的結果認為，鑒于美國社會對這些報告的重視，即使官方能夠證明，這些不明飛行物對國家安全不構成威脅，它所帶來的社會影響卻可能成為一種威脅。1947 年成立的代號為“優先件－ 211A”的研究調查組織，1952年后已經改名為藍書計劃，此前的研究重點是收集和分析UFO 報告，但是始終未能得出任何結果，來消除公眾對UFO 的疑慮。5 名專家建議，這個計劃的研究重點應該轉向如何對公眾進行教育，消除UFO 的神秘感。但是這一建議未獲軍方的認可，他們決定低調處理此事。藍書計劃的編制也從原來的10 人縮減到只剩下3 個人，基本放棄了對UFO 報告的分析工作。

時間進入60 年代，軍方和政府的這種漠視態度顯現出惡果——太空時代到來了。

隨著航天技術的突飛猛進，美國和蘇聯的宇航員終于飛上了太空。在第一代火箭專家馮· 布勞恩和娛樂巨擎沃爾特· 迪斯尼等人的努力下，一部又一部關于宇宙和太空探索的影片被搬上銀幕，鼓勵美國人支持航天計劃，促進了美國公眾對太空的濃厚興趣。然而在某種意義上，這些宣傳對于那些對飛碟到底是什么仍然念念不忘的人們來說，無疑激發了更多的想象力。

1966 年3 月，在美國密歇根州再次發生了UFO目擊事件，這次的目擊者多達100 多人。據他們報告，在一處沼澤地上空，連續兩個晚上都能看到一個閃亮的球體在飛行。根據掌握的資料，藍書計劃的科學顧問認為這可能是沼澤氣體的自燃現象。這一事件此時已經成為了全國性新聞。可想而知，該結果的公布在全國范圍內引起了不滿，特別是作為目擊者的密歇根州希爾斯戴爾（Hillsdale）學院的87 名女學生以及院長。

不得已，眾議院軍事服務委員會決定在4 月5日對UFO 舉行聽證會，以緩解輿論壓力。藍書計劃的統計結果被再次搬出來。技術人員審查了18 年來共上萬起UFO 報告的內容，認為其中95% 左右都是目睹了人類飛行器或者是天文、氣象學的自然現象，少部分由于信息不足，難以充分判斷這些現象到底是什么，認為如果繼續對這部分發現進行細致的研究，不排除有一定的科學價值。

作為聽證會的后續動作，美國空軍宣布可以拿出藍書計劃的資料，供國內的大學對UFO 做獨立研究。接手這一項目的是科羅拉多大學的物理學家愛德華· 堪頓（Edward U. Condon）。從這一年的10月開始一直到1969 年，堪頓終于帶領自己的團隊交出了一份《UFO 科學研究的最后報告》，俗稱“堪頓報告”，算是階段性地為官方的調查進行了全面審核。這份報告厚達1465 頁，由多個領域的共36 名專家共同撰寫。他們從視覺生理學、心理學、光學、天文學、氣象學和工程學等多角度對UFO 的有關記錄做了充分的分析，甚至實地調查、采訪了一些目擊者。結果認為除了一些報告實屬捏造之外，其他的只要材料充足，基本上都可以合理地解釋為各種自然現象。“對我們所獲得的資料進行仔細考慮之后，我們的結論是，對UFO 做更廣泛的進一步研究，很可能不會滿足科學會因此獲得進步的期望。”同一年，康奈爾大學的天文學家卡爾· 薩根（Carl Sagan），組織美國科學促進會舉辦了一次 UFO 現象研討會，提出了著名的薩根悖論，基本上撇清了地外文明和UFO 之間的關系。

基于這些研究和討論，1969 年12 月，美國空軍宣布終止了藍書計劃，意味著美國政府正式退出了對UFO 的研究。

新一代文化符號的形成

隨著政府的退出，主流科學界也不再對UFO有更深入和大規模的研究。然而民間的熱潮并沒有因此消退。1987 年的一次民意測驗顯示，近50% 的美國人相信飛碟是真實的，幾乎有十分之一的人宣稱自己見過飛碟。

顯然，在1947 年那次著名的誤導之后，飛碟已經從一次科學發現逐漸演化成為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文化符號。《獨立日》、《火星人進攻》、《黑衣人》、《X 檔案》#8943;#8943;它們不斷變換著各種形式出現在電視、電影、T 恤和CD 等等各種文化消費品當中，并給予畫家、建筑師和設計師們以靈感。飛碟的形象被置于一種現代神話的核心，在一個又一個現代版的民間傳說當中，反復扮演著各種代表了希望或是恐懼的角色。正像美國版《Esquire》雜志的編輯，菲爾· 佩頓（Phil Patton）曾經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的，飛碟，一個最初從媒體報道而來的名詞，“已經演化出了像赫爾姆斯、獨角獸或者是愛爾蘭矮妖一樣的一類新的神話種族。飛碟故事的興盛不再走口耳相傳或者是傳統文學的老路，它們直接通過大眾媒體撲面而來。作為第一種從科技領域誕生的民間象征物，它們是更加靈活多變的文化偶像。”

作為最早提出飛碟神話說的心理分析學者卡爾· 榮格曾經在1957 年撰寫了《飛碟：空中飛來的現代神話》（Flying Saucers: A Modern Myth of Things Seen in the Skies.）。他并沒有試圖回答飛碟存在與否的問題。在他看來，飛碟是一個正不斷形成中的符號，像宗教中象征性的圖形一樣，經常引發各種自覺的或是集體無意識的幻想。“分裂、混亂和困惑的時代特征讓人們把期待的目光朝向天空，于是在高處出現了不可思議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