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四月,油菜花開,就到了龍水村這家老油坊榨油的日子。可是今年的老油坊,卻只有前來拍照的驢友和攝影師。“咚——咚”的撞油聲已經(jīng)沉寂。
響了幾百年的撞油聲今年停歇了

當(dāng)周圍的老榨油坊隨著我們的記憶漸漸遠(yuǎn)去時,雅安還有一個70多歲的老人至今仍經(jīng)營著祖上傳下來的老油坊。
老油坊在離雅安市區(qū)40公里的龍水村。我們來到時,春雨瀟瀟,油坊主人張育賢看著地里的油菜苗,幽幽地嘆了口氣:“也許再也聽不到撞油聲了!”
引水渠、曬場、水磨房、榨油房,幾百年的張家老油坊赤裸裸呈現(xiàn)眼前。引水渠從張家院子的地下穿過來,高五六米、寬兩三米,全用條石圈拱而成,大約200多米長,有好幾米的落差。出水口處是數(shù)丈高的斷崖,再下面,就是河了。看得出,張家祖上修老磨房經(jīng)過了精心的選址和施工。
在沒有電力的時代,憑著“一股銀子水”,張家的老磨房遠(yuǎn)近聞名,日子也過得滋潤。“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媳婦,訂的是‘娃娃親’。”不過萬光薇嫁得可不是時候,結(jié)婚不久張家就被劃成了“地主”,張家院子一分為二,老磨房無償?shù)貏澖o了生產(chǎn)隊(duì),住房留給了張育賢。
分田到戶時,張育賢一咬牙,把充公的老磨房“贖買”了回來,老磨房又姓張了。當(dāng)年40多歲的他繼續(xù)操起祖上的營生,雖說自己是老板,但他依然光著膀子和請來的伙計(jì)一起榨油。
從老祖宗起就是這樣榨油的

張育賢16歲就開始在油坊幫工。“進(jìn)‘口’的東西,開不得玩笑。”張育賢說,“舊時候徒弟要50年才能出師,在72行中,學(xué)徒時間最長的就是這一行了。”聽他說,油菜籽從曬、濾、磨、蒸、包到榨出菜油,大約有20多道工序,絲毫都不能馬虎。篩選好的菜籽要曬干磨成粉,再放到直徑兩米多寬的蒸鍋中蒸上幾個小時。蒸甑用杉木板做成,是一個底口直徑30公分、上口直徑24公分、高40公分的下大上小的圓桶,一甑油料不多不少,剛好做一個油餅。油籽必須蒸熟透,出油率才高,榨出的油也格外香,留的時間也長。給蒸甑上料前要將碾碎的油籽耙松,餅料要一層一層地上,才好均勻受汽;蒸沒蒸熟主要是看蒸汽和聞香味,未熟時冒出的蒸汽顯得輕飄慢裊綿綿無力,蒸好了冒出的蒸汽不僅大,而且呈一種直噴狀態(tài),散發(fā)的香氣也特別濃烈,“出村四五里,還聞?wù)ビ拖恪保f的就是榨油坊飄出的這種香氣。
油餅蒸熟后,便著手“包枯”:從熱氣騰騰的木甑里把熟油面倒入鋪滿干稻草的鐵圈里,趁熱包好,并壓成一塊塊油茶餅,這時就可以上榨了。
在老油坊我們看到了上榨的那些個設(shè)備,很古老,全是木器家伙。重頭設(shè)備是榨鼓——用合抱的大樟木挖空而成,分上下兩鼓,上陽下陰。全長3米有余,圓形餅槽1.5米,油餅就上在這槽里,四周用木樁牢固。與榨鼓相對應(yīng)的是配套設(shè)施梢,一丈多長的大圓木像支大木棒,前頭粗大,鑲有鋼撞頭,末端細(xì)小,中間作為支點(diǎn)懸吊在半空。

每年4月開榨,張育賢總要請三五個伙計(jì)幫忙,村里的張忠福、張建清、張建成是他這幾年得力的助手。張育賢先要叩頭、燒香,然而鼓足勁撞響第一榨,說是撞得越響油就越多。壯漢們分別把住兩邊梢,一個掌梢尾,保證梢不搖擺,張育賢和另外一人并立牽住梢首,確定撞擊方位。開撞時,先在要撞擊的木條上輕輕擊一下,試試準(zhǔn)頭,大家一齊往后仰,將梢高高揚(yáng)起,然后像撞鐘一樣奮力往木條上猛撞。“咚——咚”的轟響中,每撞擊一下,竹圈邊上便沁出細(xì)細(xì)的油珠,再迅速從四面八方匯成油水,順著油槽汩汩地往油桶里流淌。漢子們光著膀子淌著汗,只穿個褲衩,渾身油亮亮的,齊聲歡呼:“出油啦!”
最后的堅(jiān)守已經(jīng)力不從心
張家老油坊生意紅火時,有兩個榨鼓同時榨油。然而,自2005年張育賢榨完最后一次油后,他固守的老油坊就再沒有傳出過“咚——咚——”的撞油聲了。“村上修堰,弄壞了引水渠,我再也榨不成油了。”張育賢說。其實(shí)他也知道,就算沒有弄壞引水渠,老油坊遲早也會停下來。
張育賢參觀過現(xiàn)代化榨油機(jī),從原料進(jìn)入機(jī)器到灌裝只需兩三個小時。但他固執(zhí)地一直拒絕食用機(jī)榨油。他說:“土榨油成色好,香,好吃。”問題是別人不這么看。他有三個兒子,小兒子在甘孜巴塘安家,開了一家館子,結(jié)果另外兩個兒子也跟著到了巴塘。后來孫子長大了,也外出打工了,自始至終就是沒有人跟著張育賢榨油。

隨著榨油機(jī)的出現(xiàn),加上色拉油等油制品進(jìn)入農(nóng)村市場,老張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每年開工的時間也越來越短。“能維持榨油的開支就不錯了,我沒有考慮要賺錢!”張育賢說。
“就算不是修堰損壞了引水渠,張育賢也堅(jiān)持不了多久。”龍水村黨支部書記高朝友替張育賢算了一筆賬,請榨油師傅一天的工資是50元,還要管吃,煙酒兩開,而開榨一次至少要800斤油菜籽,現(xiàn)在村民的時間觀念強(qiáng)了,到機(jī)榨油房,油菜籽背去,就可以馬上換成菜油背回家。張育賢只得“與時俱進(jìn)”,800斤的油菜籽要提前買回家,才能保證村民隨時來換油。村民換油以油枯抵工錢。而張育賢只能賣了油枯才能得到錢。這樣榨一次的投入就得上千元,一開工連榨半個月,至少要墊付一兩萬元。老兩口都是70多歲的人了,早已力不從心。
面對遠(yuǎn)道前來拍照片的驢友和攝影家,張育賢歡迎他們下年再來:“反正在我有生之年,我是不會讓油坊關(guān)門的。”張育賢嘆了一口氣,在他身后,一只蜘蛛正忙著在榨架上結(jié)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