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日子里,特別想念香氣撲鼻的煲仔飯,記得那句從小就被大人掛在嘴邊的話:隔籬(隔壁)阿婆飯焦香,描述的是當年孩童嫌自家飯菜不好吃,而鄰居老婆婆煮焦的鍋巴也覺香噴噴開胃。
我看飯焦之可愛,卻還有另外兩處:一是那片片飯焦在平日甚少油炸或膨化零食的年代,無疑是兒童們的恩物,比今天的薯片或薯條更有向往的意味;二是在肉肴供應匱乏、限量憑票購買的歲月,甘香的飯焦倒入一些開水,略煮片刻,撒幾粒鹽花,就是碗香氣撲鼻的“飯焦粥”,為身體欠佳、胃口不振的百姓打開食欲。
一食友用“飯面也起焦”來吹噓他品嘗煲仔飯的至高境界,概括而言是從煲底至飯面乃至飯煲內壁360°地煮烘起焦。他一句戲言,卻勾起了我對于飯焦的360°緬懷。
在開平外婆家里,童年的我學會了用柴木、山草、禾稈、蔗渣去掌握火候,煮烘大灶頭里那一大鐵鍋的飯焦:香里帶些甜味的,是用蔗渣煮烘的;禾稈燒煮的,米味最濃;吃出山野百香的,燒的是山草;最厚最脆的,必用柴火燒烘。
可今日,找一煲甘香的飯焦實在艱難。十多年前,廣州挹翠路旁、西門口的巷口那幾檔街坊煲仔飯,曾用蜂窩煤煮烘出飯焦而吸引八方食客,現在已杳無煲影。我那香港的表妹對我媽媽說起她的生日愿望,竟然就是“回廣州,吃一煲有飯焦的煲仔飯”!
抵擋不住對飯焦的思念,我發出了“飯面也起焦”的烹飪帖,請求有興趣的大廚幫忙。結果廣州勝華樓總廚葉耀航欣然出手,真的煲出了一煲360°都有飯焦的煲仔飯!
掀蓋一看,曾打松散的飯面已被烘成淺金黃色;舀起來一聞,飯味悠悠飄出了隱隱約約的油咸香味;嘗一口,夠焦香但不夠脆口,原來葉耀航擔心飯面結焦過度會令我上火。其實我知道,飯面煮烘起焦需出一手殺手锏才行:“你是不是拿一塊干凈的鐵板,涂了花生油,烘紅了再蓋在飯面上,讓它接受高溫成焦?” 葉耀航卻不肯答,只希望我多留意他煲仔飯的飯粒和飯味。
以我長期的品食經驗,當然不會忽視這一點。一煲好的煲仔飯必須要飯粒干爽、飯味突出、佐料適度、略帶焦香之味,要用足心思去煲:一、燒紅陶瓦煲;二、油鹽攢水;三、水滾放米;四、控制水米比例;五、中火煮飯;六、飯面收干米水,慢火碌煲。這六個步驟里有“四怕”:一怕用自來水煮飯;二怕洗浸米粒太久,易生米漿,造成飯粒黏糊;三怕武火煮飯,猛火戲米則生飯漿,且易粘煲底,飯會煮煳;四怕煮飯之人性情急燥,常掀煲蓋或飯煲享受火候的時間長短不一。
就算這些都做到,也不是就能開吃了。品嘗油鹽煲仔飯,還講究配菜和搭湯,最理想的是一碗潤補的“豬肝西洋菜湯”,一碟“意大利生菜梗、撈起云浮市云安縣石城鎮的托洞腐竹”,香口又利身、不油不膩,才符合西關食客嘴刁的要求……
畢竟,“隔籬阿婆飯焦香”這句俗諺是幾十年前從西關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