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3年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中,女性代表占代表總數的20.2%;而在今年的十一屆全國人大,女性代表的比例將會提高到22%以上。這是在去年3月,全國人大就女性代表名額比例作出的明確規定。
從過去的指導性語調,到首次提出硬性的比例指標,既體現了我國對女性參政的重視和扶持,也是因為認識到了這方面我國與世界總體趨勢存在的差距。1995年,聯合國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行動綱領》倡議,“婦女在立法機構中至少要占到30%的席位”。
顯然,我國距離這一目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審視當代中國女性從政之路,前方雖然光明,卻還縈繞著混沌不清的迷霧;腳下雖然有路,但其間還多牽絆坎坷。
正如當今這個多元復雜的大時代一樣,社會對女性從政的態度,明朗中有疑慮,肯定中有偏見;而從政女性的自身角色定位,也在傳統與現代間搖擺不定。
傲慢與偏見
男女平等作為政治正確的一部分,在公開場面,大概無人敢冒大不韙說不是的話。但筆者發現,在私下,也有人對女性參政持不信任態度。
現實中,女性的專業表現與工作能力往往不如外貌、婚姻狀況引起外界的興趣。一被提拔,有人馬上熱議其關系、背景,有什么樣的后臺靠山,甚至由此展開一些曖昧的聯想;還有些酸溜溜的話語:“看,女的就是提得快!”
有一位女市紀委書記說,當初她從縣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被提任現職,坊間頗多議論,認為她是沾了政策的光,“要不,書記都沒提,為何輪到她?”當她憑能力很快在新崗位打開局面后,人們才開始承認她。
對女性領導工作表現的評價,也有許多矛盾之處。女領導如果性格溫和,便被認為軟弱,缺少魄力,鎮不住堂子;但如果像男同志一樣表現強勢,又會被指責為缺少柔情、不像女人。以往常常用作風“潑辣”來形容一個能干的女干部,然而這潑辣二字,實在是令人望而生畏。
在社會上,女性領導往往要承擔比男性更重的壓力,經受雙重標準的檢驗。工作上,用的是男性標準,家庭中,用的是女人標準。男性領導如果忙不顧家,就是“做大事的”;女性領導如果忙而不顧家,就“不是女人”。于是,幾乎每位女性高官就任后,都會極力對自己的政治身份與家庭身份之間的關系進行詮釋,表白自己不僅是好領導,還是好女人、好媳婦。
尤其不公平的是,男性領導在領導崗位上干的好壞,人們只會評價他個人的優劣;而對女性領導,則往往是一評價就涉及女性整體。哪個女領導出了差錯,有些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看,女的就是不行!
一些傳統文化的糟粕也對女性從政造成負面困擾,特別在相對落后封閉的地區。前些年,有個城市一段時間連續發生了幾起交通事故,當地便流傳一種說法,因為新上任的交通局長是女的;甚至連筆者的大學同學對這種荒謬的說法也表示出某種程度的認同。
在此套一句俗透了的話:做女人難,做女領導更難。
傳統的歧視
千年以來的歷史,都處在男權政治的浸淫下,而女性從政的時間不過短短百年,政治更多被賦予了男性的色彩。
在傳統的定義中,勇氣、魄力、效率和理性等詞匯都被留給男性;而分配給女性的,則是溫柔與順從,軟弱和依賴,由此帶來的社會分工便是男主外,女主內。男性對于政治,似乎擁有了一種天然的優越感;一旦被女性領導,便會產生種種微妙復雜的心理。曾有個男干部對筆者說,他寧可女同志沒有能力,也絕不愿忍受一個咄咄逼人的女領導。
另有一些人認為,政治充斥著爭權奪利和相互傾軋,不適合溫柔感性的女性參與;而女性一旦參與政治,在這個大染缸內,便會失去這些美好的特質。因此有這樣一句話,“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當官就變味”,說如果一個女人作官的時間太久了,就不再有女人味了!
這種以“愛護”女性為出發點的論調,頗具迷惑性,但本質上卻是一種陳腐之見。性別是天生的,而文化氣質更多是后天環境中、特別是傳統意識中塑造成的,誰能確定女性特質就天然與政治相沖相克?
何況,這一觀點的前提是政治骯臟丑惡,從政要靠權術和手段。在專制集權的社會中或許如此,但在一個民主開放的現代社會中,人民需要的政治更多是服務,而非管制。女性細致、靈活、富有同情心、親和力、溝通協調能力強的特點,似乎還更加符合時代潮流。
弗蘭西斯·福山是美國的一位公共政策方面的教授,他在一篇題為《女性和世界政治的發展》的著述中指出:因為女性與生俱來不那么好斗,所以如果更多的女性參與到世界政治中來,特別是能成為領導人的話,這個世界將更加和平。
這當然只是一家之言,不足為信。但他至少說明了一點:在當今時代,女性特有的性格氣質,并不是天生與政治格格不入、水火不容。而當今世界范圍內一些杰出女性政治家的表現,也說明女性在效率和理性方面絕不比男性遜色,這更加駁斥了政治領域中的“大男子主義”的荒謬和可笑。
為公平而制造的新不公
另有一些對女性從政的質疑,倒不是基于偏執的男性沙文主義,其矛頭所指,是現實的弊病。對于這樣的批評,倒真的應該理性分析,努力加以解決。
由于女性在從政起跑線上就落在下風(如在公務員招錄中,用人單位雖不明言,但往往還是傾向男性),國家為了扶持和保障女性參政,便從政策上進行適當的照顧傾斜,比如“定名額”、“女性優先”等。但這一政策在具體操作中,卻帶來一些有違初衷的負面效果。
一些地方和部門把女性干部配備僅僅當作完成任務,換屆時倉促對應,而缺乏長期的、有計劃的培養任用;女性退休時間早于男性,“年輕化”的壓力相對更大;而為了能盡量少地占用領導干部職數,又往往盡可能選拔女性、少數民族、無黨派、知識分子“四項全能”型選手。這樣便造成了女干部容易被越級提拔的假像,又人為縮小了女性干部的選拔范圍,導致被提拔的女干部素質參差不一,個別的甚至“先天不足”。
檢討制定女性領導硬指標的政策,既是一種保護,同時也是一種局限。實話實說,如果沒有這一政策,女性從政的路將會更加艱難、更加漫長。但在實際操作中,政策下限也同時被當作了上限,既可能出現拔苗助長的尷尬,也造成許多優秀人才被排斥在升遷之外的無奈。相當部分女性正是在這種現實中消磨了銳氣,澆滅了激情,得過且過。
旨在促進公平的舉措,卻又制造出新的不公平,女性從政形成了一種相當吊詭的局面:一方面,女性干部上升的空間狹窄,基層大量有能力的女性干部很難被提拔;而另一方面,由于存在個別拔苗助長的現象,也導致社會對女性從政群體評價的降低。
但反過來說,即使這樣相對客觀的指責,也仍然沾染著性別的底色。在我國現行的干部人事制度下,由上面指定的難道只有女性?男領導們個個都名實相符?
當然,要提升女性干部的整體形象,還是要從女性自身入手,當前應該花更大力氣做好培養鍛煉女干部的基礎性工作。全國婦聯婦女研究所副所長劉伯紅研究員認為,“女干部的培養選拔機制應該有一個從不斷培養年輕人開始的、不斷鍛煉、不斷培訓、大膽使用,然后再提拔的系統的制度”。
個別女領導為何“難侍候”?
當前,多數女性在政壇的杰出表現,贏得了普遍認可;其親和力與人情味也正是受人稱道的地方。但是,筆者也聽到另一種說法,認為女領導比男領導難侍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現在高墻內的原黑龍江政協主席韓桂芝。
據媒體報道,韓桂芝要求司機每天要為她開車門,跑步為她摁電梯,然后,再趕在她的前面把辦公室門打開。如果動作稍微慢了一點,她就尖聲尖氣地訓斥司機。訓斥完后,司機必須當場向她道歉。否則,她就與司機沒完沒了地爭吵。行車途中,車開得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早點火不行,晚熄火還不行。她的司機后來對人感慨:韓書記這個人太難伺候了!誰給她開車,誰可就是倒了大霉了!
敏感、乖戾、支配欲極強,像韓桂芝這樣把性格缺陷發揮到極端的女性領導肯定是極個別;但是,現實中卻也有少數女性領導顯得“不近人情”。為什么呢?
客觀的說,在傳統偏見和現實壓力的夾逼中,一些從政女性的確在自身心理調適中出現了問題。當性格弱點與心理誤區交織在一起,原本女性內心的謙和、體恤、與寬宥性靈之光就會逃遁,多了些局促,少了些從容;多了些計較,少了些豁達。
在男性主宰的政治世界里,作為少數派的女性,心靈深處時常潛伏著一種孤獨感。本來,競爭激烈的官場天然就缺乏安全感,連強勢的男性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何況是作為性別弱勢的一方,更加容易產生一種被壓抑、不自信的心態,本來細膩的神經因此就更加敏感,習慣以細節的蛛絲馬跡來判斷、驗證身邊人和下屬對自己態度,對一些風吹草動往往反映過度。
“誰說女子不如男”?在以男性為標準的政壇中,女性努力證明自己。但一些女領導缺乏足夠的眼光修養,沒有柔性施政的自信和底氣,只知一味學習男性的強勢,有時甚至顯得比男性更霸道、更盛氣凌人,似乎這樣更能顯示手腕與威懾力。其實這是一種誤區,現代政治并不排斥女性的溫柔一面。女強人希拉里的幾滴眼淚,不就四兩拔千斤,為她贏得了新州的選票嗎?
一些女性的性格偏差可能還與其生理有關。女性擔任較高的職務之時,往往都已年屆中年,這正經歷女性的更年期。在女人身體呈下降趨勢階段,又面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會使人的情緒極不穩定,如果不能有效進行心理調節,很容易導致性格乖戾。
還有一種極其個別的現象,女性官員因種種機緣巧合被提拔后,自身學識能力積淀不足,只有以發號施令來樹立自己的“威望”,以頤指氣使來滿足自己的虛妄,以討好上司來保住自己的權位,這樣的女人,是最令人避之不及的。
從根子上看,女性從政中表現出的一些不和諧音符,是社會歷史長期累積產生的性別自卑在作祟。因此,當女性卸下傳統的包袱、真正獲得內心世界的解放后,用一種樂觀明朗、自逸奮進的心態涉足政界,就能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那才是女性從政的最高階段。
那個時候,女性們就能像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那樣,驕傲地宣稱,“在我的一生中,起作用的不是性別,而是成就和是否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