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滋味

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每天早上醒來之后，我總禁不住想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窗外的槭樹，葉子已變成一片璀璨的金紅，又是一年將盡了，日子過得真快！這樣白日黑夜不斷地反復，我的問題卻還一直沒找到答案。我一直沒辦法用幾句簡單而明白的話，向你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而你是知道的，對現在這個時刻，我有多感激，有多珍惜！我心中一直充滿了一種朦朧的歡喜，一種朦朧的幸福，可是，我就是說不出來，幾次話到唇邊，就是無法出口，好象隱隱然有一種警惕：若是說出來，有些事物有些美妙的感覺就會消失不見。

而今夜，就在提筆的一剎那，忽然有一句話進入我的心中：“世間總有一些事，是我們永遠無法解釋也無法說清的，我必須要接受自己的渺小和自己的無能為力了。”

是的，在命運之前，我必須要承認我的渺小和無能為力，一向爭強好勝的我，在這里是沒有什么可以爭辯和可以控制的了。

就是說：在這世間，有些事物你是無法為它畫出一張精確的畫像來的，一旦真的變成精確了以后，它原來最美的最令人疼惜的一點就會消失不見。有些事物，你也不能用簡單和明白的語句來為它下一個定義的，當那個定義斬釘截鐵地出現以后，它原來溫柔的，最令人感動的那一種特質也沒有了。

所以，我終于明白，我終于知道，這么多年來，一直煩擾在我心中的種種焦慮和不安，其實都是不必要和莫須有的啊！因為，世間有些事情，實在是無法解釋，也不用解釋的啊！

原來，我如果又想畫畫，又想寫詩，必定是因為心里有著一種想畫和想寫的欲望，必定是因為我的生命能從這兩種創作活動里，得到極大的歡喜與安慰。因此，這實在是我自己的一種需求，一種自然而單純的現象，我又何必一定要想出一個完美和完全的答案來呢？事實的本身應該就是一種最單純、最自然的答案吧。

然而，這樣的一種單純，這樣的一種自然，是要用幾千個日夜，幾千個流淚與追悔的日夜才能孕育出來的，要經歷多少次的嘗試與錯誤才能過濾出來的，要經歷多少次努力的克制與追求才能得到的，要用幾千萬句話才能形容得出來啊！

然而，這樣的一種單純和自然，是我用我所有的前半生來做準備的啊！多少值得珍惜的痕跡消逝在歲月里，消失在風里和云里。在有意或無意間忽略了一些，在有意和無意間再忘記了一些，然后，逐漸而緩慢地，我蛻變成今日的我，站在你眼前的我，一個單純而又自然的我。

其實，歲月一直在消逝，今日的得到總是會變成明日的失去，今日的補贖也挽不回昨日的錯誤，今日朦朧的幸福也許將會變成明日的朦朧的悲傷，可是，無論如何，我總是認真而努力地生活著。

無論如何，藉著我的畫和我的詩，藉著我的這些認真而努力的痕跡，我終于能得到一種回響，一種共鳴，終于發現，我竟然不是孤單和寂寞的了。

那么，我禁不住要問我自己：“我想要的，是不是就是這種結果呢？”

我要把握住的，是不是就只是今夜提筆時的這一種朦朧的歡喜與幸福？是不是就只是你的了解和珍惜？

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選自《散文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