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說:文學、愛情和政治是丁玲一生的三大主題。她的人生,歷經磨難,劫后余生。雖然在她一生中三度結婚,但她心中,卻始終埋藏著一份崇高的情感。
坦率表白:我有了一次偉大的羅曼史
1928年初,因為朋友的介紹,馮雪峰開始輔導丁玲學習日語。馮雪峰(1903-1976)是浙江義烏人,原名福春,筆名雪峰、洛揚等。他不僅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詩人、作家、文藝理論家和翻譯家,而且是一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革命者,毛澤東曾夸獎他“誰說書生不會打仗,雪峰就會打游擊”。
當時的馮雪峰,是一個北京大學的旁聽生。
丁玲在1937年與斯諾夫人的一次談話中,回顧了1928年那段與雪峰初戀的歷史。她坦率地說:“我有了一次偉大的羅曼史。我從未同胡也頻結婚,雖然我們住在一起,一個朋友的朋友開始來到我們家,他也是一個詩人。他長的很丑,甚至比胡也頻還窮。他是一個笨拙的農村型的人,但在我們的許多朋友當中,我認為這個人在文學方面特別有才能。我們在一起談了很多。在我的整個一生中,這是我第一次愛過男人。他很高興,并感到驚奇地發現一個‘摩登女子’會愛上這樣一個鄉巴佬。我停止了寫作,滿腦子只有一個思想——要聽到這個男子說一聲‘我愛你’。我對胡也頻說:‘我必須離開你,現在我已懂得愛意味著什么了,我現在同他相愛了!’胡也頻聽了感到非常悲哀和痛苦。……對我來說,情況非常復雜。雖然我深深地愛著另一個男人,但我同胡也頻同居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依戀,如果我離開他,他就會自殺,我決定,我不能同我所愛的這個人生活在一起,于是對他說,雖然我們不能生活在一起,我們的思想是分不開的。并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我所愛的,不管他可能離得多遠,這個事實決不會改變。”
不算情書:永世也無從消滅的我們的愛情
1931年2月7日,上海龍華司令部的槍聲結束了年僅29歲的胡也頻的生命。也頻犧牲后,丁玲又有了與馮雪峰結婚的念頭。于是,丁玲就動員馮雪峰與妻子離婚,但馮雪峰卻堅決不干,因此有了那篇留給后世,嘆為觀止的《不算情書》的情書。
1933年,《文學》雜志上以《不算情書》為題,發表了一些丁玲寫給馮雪峰的情書,丁玲以其真誠、熱烈的情懷,記錄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信中寫到:“我們的愛情,這只有我們兩人能夠深深體會的好的,沒有俗氣的愛情!我望著墻,白的,我望著天空,藍的,我望著冥冥中,浮動著塵埃,然而這些東西都因為你,因為我們的愛而變得多么親切于我了啊!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比昨天還好,像三月里的天氣一樣……文章寫不下去,心遠遠飛走了,飛到那些有亮光的白云上,和你緊緊抱在一起,身子也為幸福浮著……本來我有許多話要講給你聽,要告訴你許多關于我們的話,可是,我又不愿寫下去,等著那一天到來,到我可以又長長的躺在你身邊,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們再盡情地說我們的,深埋在心中,永世也無從消滅的我們的愛情吧。”
她對雪峰的情愛是坦誠的,絕不掩飾,1936年丁玲還把她寫給馮雪峰的這些信,收入到自己編輯的《意外集》中。難怪香港學者司馬長風在《中國新文學史》一書中給予丁玲這樣的評價:“這可能是中國女性最赤裸的自白了。但沒有一點肉麻和卑污的感覺,被她那純潔的虔誠的情思所牽引,讀著她遍歷那哀歡交織、凄艷卓絕的精神歷程。”
面對丁玲坦誠而炙熱的感情表白,馮雪峰冷靜地思考:雖然自己對丁玲的愛是情之所至,但自己與妻子何愛玉也是有感情基礎的,況且可愛的女兒都已經一歲多了,自己怎么能背著良心道義拋卻她們母女只圖個人的幸福呢?為此,當時的馮雪峰,在激烈的內心斗爭后,采取了冷處理的方式,甚至有時與丁玲當街相遇,也把她當作路人,視而不見。
他一面回避丁玲,另一面暗中撮合馮達與丁玲的婚姻關系,以便讓自己和丁玲都能盡快地走出情感的泥沼。據說,丁玲與馮達結婚之前,有時夜晚會跑到馮雪峰寓所的樓下,站在夜幕中深情地仰望雪峰的家,渴望雪峰能夠走下樓來,讓她見上一面。但每次都無果而終,直到雪峰和妻子關了電燈,她才怏怏離去,獨自踽踽地回到自己的住所。
雪峰其實也知道窗外的丁玲,但還是強忍著做出了痛苦的選擇。就這樣,雪峰終于讓丁玲的狂熱愛火慢慢地理性降溫了。
千年一嘆:雪峰就是這個時候死的!
丁玲和馮雪峰的情誼,在人生的風雨歷程中從未改變。馮雪峰逝世以后,丁玲在《悼雪峰》一文中寫道:“我和雪峰相識近五十年。五十年來,我們的來往可數。但人之相知,貴在知心,雪峰的為人,總是長期刻在我的腦中。我對他的言行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在延安曾有人問我:你最懷念什么人?我最紀念的是也頻,而最懷念的是雪峰。那時我以為他還在浙江,消息隔絕,后來才知道他正被國民黨關在上饒集中營。1958年我到北大荒后,我同陳明談到朋友的時候談到雪峰也較多。1961年從報紙上知道他摘掉了右派帽子,但很長一個時期沒有在報章雜志上看到過他的文章。后來知道有的座談會上,有一點他的發言記錄,但那時我在獄中,無法讀到;最后,連他的死訊,我也一點不知道。在一個世紀的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時間里,我們實際是隔絕在兩個世界,而現在我卻只能在明媚的春天陽光之下,緬懷他幾十年為黨所作的貢獻。想到他幾十年的坎坷生涯,我不能不揮灑老淚,仰天長嘆:雪峰同志,你過早地離開了文壇,離開了祖國,離開了戰友啊!”
據丁玲的好友楊桂欣先生回憶:“1983年上半年,天氣還沒有大熱起來的時候,我在《略論丁玲的散文創作》一文的初稿中,用了相當的篇幅論及《不算情書》這篇文章,考慮到情況的特殊性,在稿子沒有寄出去以前,破例地請她看看我的論說。我實在沒有料到,丁老太太竟會這樣回答我:‘楊桂欣,你的這一段文字,等我死了以后再發表,行嗎?’我發現,丁老太太皺紋密布的蒼白的臉上,頓時泛起了一片燦爛的彤云!當時,我更沒有料到:她接著對我講的一席話,竟和這《不算情書》中的一些段落和語句,一模一樣,50多年過去了,老太太對馮雪峰的感情,還是那樣熱烈,那樣真摯,那樣淳厚,那樣莊重!她讓我覺得在自己所聽過的朗誦中,誰的朗誦也難于同她剛才的述說相媲美!”
1986年2月7日,農歷大年初一,那是丁玲在病榻上度過的最后一個春節,距離3月4日丁玲逝世已經不到一個月了。她的秘書王增如在《丁玲在最后的日子里》一文中回憶道:“早上,您(即指丁玲)聽著街上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感嘆地說了一句:‘雪峰就是這個時候死的。’”10天后,醫院就發出了丁玲的病危通知單。
“雪峰就是這個時候死的!”丁玲的這一聲感嘆,也許真的可以稱得上千年一嘆!
(責編 牛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