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事如煙》是作者對孤獨、焦慮、迷茫、絕望這種精神危機的演示,運用時間和視角的幻變來詮釋作品的主題。故事全篇運用了時間的省略。貫穿整篇小說,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在敘述過程中,也不斷地忽略時間的概念。企圖用時間的混淆和視角的幻變的敘述技巧來達到對故事主題的形象呈現更加深刻和無暇。
[關鍵詞]余華小說 敘述時間省略 敘述視角變幻
余華是80年代的先鋒作家,他以一個冷漠敘述者的身份留給讀者深刻的印象:同時他又以殘酷敘述、不真實的現實主義以及自由平淡而詭異的語言,講述了一個又一個關于現代版心理劇式的關于暴力和死亡為主題的故事。
小說《世事如煙》,是力作之一。作者極力用平淡的語言來講述一個小鎮里發生的故事,然而正是這種看似平淡的語言卻帶來絕妙的效果。“窗外滴著春天最初的眼淚。7臥床不起已經幾日了”故事的開始就是如此地簡明。接著故事便沒有波瀾沒有起伏地不斷變幻著敘述角度,極其冷靜地發展著。正是這種冷靜的語言,又是別致詭異的組裝。使得故事中關于鬼的出現等怪異的事變得可能而現實。《世事如煙》是余華小說中極少有的把虛幻情節融入其中的一篇,同時把命運的原因歸結出來也是作者其它作品中很少有的。可以說,《世事如煙》是余華第一次把敘述建立在虛幻與現實交叉中,隱約性的把悲劇的罪魁禍首顯現出來。
故事現實中,演繹幾組絞纏的關系。首先是男人7(與妻兒)一家,十六歲女孩4(與父親)一家,老婦3(與孫子)一家,三家是鄰居。同時,三家是三種病態。7久治不愈,4有夢囈病,3與孫子同床,展現病態的空間關系;司機在夢中意外“壓死”灰衣女人,在現實中被2逼死,顯示無意識的殺人關系;男人6將女兒一個個賣給人販子,呈現傳統的害子關系。這三種關系通過夢與算命先生兩種方式聯結。夢分三種:做夢,司機做夢,接生婆(司機的母親)做夢,灰衣女人做夢,6的女兒做夢;夢游,6夢游,接生婆夢游:夢語,4的夢語擾得鄰里不安。小說中人人處于危機之中,有生理的,有心理的,有現實的。人有了問題都找算命先生求解,這便把故事不自覺地引到算命先生身上來。算命先生成了無序的鄉鎮有序化思想的權威。最終,算命先生間接地害死了司機、接生婆和灰衣女人,強奸了4、占有了7的五歲的孩子。一切在他的權威下變得合理,一個老頭成了小鎮的主宰者。同時故事中又有了虛幻的情節;司機的大卡車壓過灰衣女人的衣服使得灰衣女人不明不白地在第二天蒼涼地死去;6每天清展在河邊遇到沒有腳的水鬼又無緣無故地躺在自己家門口;接生婆夜里無驚無險地為已死的女人接生,還吃下了以為是面條的麻線。這些詭異的事在這個人人都命如游絲的小鎮上發生卻有存在的可能。
這種可能得益于他的敘述技巧。首先,小說用一個節點連接三條關系鏈,維持了結構的完整性。余華非常注意小說敘事結構的建立,追求敘述的技巧性。
表面上看是為了表現更多的事實,使其世界能夠盡可能呈現紛繁的狀態,采用了并置、錯位的結構方式;同時又把命運的悲劇用兩條線聯結;夢和算命先生。從而,串連了整個故事的發展。除了外在的線索,還存在一條內在的線索——這也是余華小說顯著的特點:小說到處是死亡的威脅、人生末日的氛圍,每個人的生命都是虛空的、無常的,他們的遭遇都是生活中不可能的可能。除了對生命和生活的恐懼和無奈,他們沒有獨特的個性,甚至沒有自己的面貌、言語、行為和情緒以及想法。他們既可以是不同的個人,也可能是一個人,不同階段不同的遭遇。這便創造了一個全方位的敘述讀者。
其次,作者在小說的敘述時間上也做了一番努力。文學是一種在時間中展開和完成的藝術。作品中無常的主題,通過敘述時間技巧的運用更加深刻和無暇。貫穿整篇文章,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在敘述過程中,也不斷地忽略時間的概念。企圖用時間的混淆來達到對故事主題的形象呈現。故事全篇運用了時間的省略。所謂時間的省略,是指敘述時間與故事時間相比較,敘述時間為零。
(一)人物出場介紹的概要省略
“窗外滴著春天最初的眼淚,7臥床不起已經幾日了。”
“司機在這天早晨醒來時十分疲倦,這種疲倦使他感到渾身潮濕。”
“6在那個陰雨之展,依然像往常那樣起床很早,他要去江邊釣魚。”
“灰衣女人這天一早去見算命先生是因為他女兒婚后五年仍不懷孕,于是她懷疑女人的生辰八字是否與女婿的有所沖突。”
“在司機死后的一個星期,接生婆在一個沒有風但是月光燦爛的夜晚,睡在自己那張寬大的紅木床上時,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已近九十的算命先生,一共曾有五個子女,前四個在前二十年里相繼而死,只留下第五個兒子。”
“那個時候瞎子聽到了4的第一次叫聲,那叫聲似乎是沖破4的胸膛發出來的,里面似乎夾雜著裂開似的聲響。”
《世事如煙》是分章節敘述的,它的每一個章節都有特定的敘述主角。人物出場便是通過以上類似的句子概要性地省略了時間的繁瑣來敘述的。敘述文學中的省略類似于電影中兩個鏡頭之間的剪輯,使故事具有了空間過渡的審美范疇,形象而生動。
(二)故事情節連續的短暫省略
“司機在這天早晨醒來時十分疲倦,這種疲倦使他感到渾身潮濕。”
“司機隨母親走出了家門,兩把黑傘在雨中舒展開來。”
“司機夢境中的灰衣女人,在算命先生住所出現的兩日后再次出現。”
司機和母親的故事就發生在這三句時間的描述之中。這些是一節中不同段落組的開頭。故事是敘述的故事,也是時間的敘述。故事情節的截斷和連接都離不開敘述時間的省略。余華就是通過輕便的時間省略把握了故事的完整性。
同時,作品中不斷地有完整倒敘技巧的運用。在《世事如煙》中,為了表現更多的事實,使其世界能夠盡可能呈現紛繁的狀態,余華運用了時間順敘、倒敘交叉呈現的技巧,運用了情節上的并置和時間的完整倒敘。故事大體使用順敘,同時兼用倒敘。在其中某一整個時間段里,以不同的敘述角度再現事件;這不只是故事的簡單補充,更是主題的進一步深化,同時也可能是故事的發展。如在第一節的第三段落組里,敘述的是司機的內視角度里發生的故事情節:“他”與母親去算命先生的家中釋夢,在門口遇到了穿灰衣的女人從“他”的身邊一閃而過。顯然,“她”是剛從屋里出來,但做什么,發生了什么?讀者是不知道的。到了第二節第二段落組里,才了解到,原來“她”是來問女兒不孕的事。這就是情節的補充。這種倒敘后面也出現多次,使得故事完整地敘述。而司機與灰衣女人在公路上相遇的情節,是先通過司機來描述的,而后,由灰衣女人來結束這個情節,同時展現了司機和灰衣女人的不同命運和事件對他們不同的影響。也由會衣女人遭遇司機壓過“她”的衣服后繼續故事的發展。
(三)變換敘述角度和敘述視野的方式
美國小說理論家勒伯克說過“小說技巧中整個錯綜復雜的方法問題,我認為都要受角度問題——敘述者所站的位置對故事的關系問題——支配”。在《世事如煙》里,為了突出主題,作品甚至忽視了人物性格的塑造,也不注重細節的刻畫,而意在描敘不同人物心理發展過程,采用了變換敘述角度和敘述視野的方式來敘述。作品中幾乎沒有主角和配角之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遭遇與煩惱,于是他們都要作為隱在的敘述者來展示情節。人物敘述情境是指在這種敘述情境中,敘述者由一個反映者所取代,這個反映者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他感受、觀察、思考,但卻不象一個敘述者那樣對讀者講話,讀者乃是通過這個反映者性格的眼光看待小說的其他人物和事件,既然無人承擔敘述者的角色,所以場面好象是直接在讀者眼前展開。作品中不止是采用了人物敘述情境。而且還由多個反映者來展示故事發展。這便造成了空間轉移的藝術效果,不僅突出主題——生命對每個人的意義、人生的無常、內心不可彌滅的空虛和與生俱來的恐懼;而且,還使故事具備了一定的真實空間。內心是獨特的,感受是獨特的,在敘述中便呈現了不同的人生。
在《世事如煙》中,人物都是不同的:病懨懨的7,“清晰地聽到了隔壁4的夢語。4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她的夢語如一陣陣從江面上吹來的風。”然而六十多歲的3卻使“他”躁動不安;“他”仿佛看到“算命先生始終坐在那間昏暗的屋子里,好象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因為相信算命先生。他把五歲的兒子給了算命先生,來替自己消災。“他”在病中對人的不同觀念自然呈現在讀者面前。做噩夢的司機,“司機在這天早晨醒來時十分疲倦,這種疲倦使他感到渾身潮濕。深夜在他的枕邊產生的那個夢,現在籠罩著他的情緒。”夢使“他”疲倦,于是才有了與灰衣女人的故事。還有可憐的女孩4和6的女兒,亂倫的3和她的孫子,接生婆、算命先生的兒子和瞎子。這些人都是在現實生活中苦苦掙扎的人們,他們的命運在他們眼中是那么的不可琢磨,他們的反抗是徒勞的,而且他們的反抗方式都是不可取。還有一類人:自私變態的“父親”6,“多少年后,他的七個女兒已經不再成為累贅,已經變成財富。”于是“他”將女兒一個個賣給人販子,換來三千元。內心不但沒有愧疚,反而覺得高興,還把最后一個女兒的尸體賣給了2(為了幫司機辦理冥婚)。“主宰命運”的算命先生,他享用兒女的壽命、誘惑強奸幼女、威脅玷污4的清白,還強占了7的兒子;他誤導了司機和灰衣女人,間接促使他們的死亡。
就是這兩類人在故事的發展中,不斷地站出來“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首先是7,爾后是司機,接著是6、灰衣女人,又是6、灰衣女人,再者又因為灰衣女人的死司機再次出現,參加“她”家的婚事。緊接著是接生婆、算命先生,還有4和6的女兒。最后。由瞎子以死亡的方式結束。人物一個個出來敘述,以他們獨特的視角、生活的觀點來展現自己眼中的小世界。當人物以自己的視角來演示故事的情節時,讀者的視線里只剩下唯一的主角。隨著人物的死亡而關于“他”或“她”的故事情節結束,再由相關或不相關的人繼續故事的發展。主題就在此深化:死亡好象無時無地地在發生。恐懼在上升,悲哀仍持續。命運的無常,末日的咆哮,仿佛就在身旁。什么是命運?什么時候死亡?世事如煙、如夢,如影隨形,其實人生就是夢魘。恐懼就是伙伴。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哭,無端端在世界上哭,在哭著我。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笑。無端端在世界上笑,在笑著我。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走,無端端在世界上走,向我走來。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死,無端端在世界上死眼望著我。”
孤獨、焦慮、迷茫、絕望,里爾克在《嚴重的時刻》里昭示精神的危機的同時,余華心靈敏銳地意識到了這種世紀末的危機。《世事如煙》是作者對這種危機的又一次演示,運用時間和視角的幻變來詮釋主旨,同時在語言上的精心鉆研,看似平淡而韻味無窮。然而,小說意在把人物的心理狀況呈現于讀者面前,通過無緣無故的故事情節來詮釋人生的無常。但卻會因為人物的眾多而缺少人物的特征描寫、性格的刻畫;即使由技巧來修飾,也難免使讀者在閱讀時感到迷惑,對人物甚至是情節感到混淆不清,也造成了閱讀理解上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