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易卜生名劇《玩偶之家》一劇主人公娜拉的家庭及其相關的社會關系入手分析社會暴虐給女性帶來的悲劇性命運。
[關鍵詞]社會暴虐 個人福祉 獨立 玩偶
一、引言
“對于一個人的福祉,本人是關切最深的人,任何他人和社會對他的關切總是部分的甚至是膚淺的。社會以對個人有利為由去干預個人在個性方面的自由則是根據臆斷在行動(李壽初,2005)”,這樣不僅不能有效促進個人的福祉,幫助促成個人的意愿的實現。相反,會使個體的意志遭到壓制,追求個性的靈魂無處安身,最終導致的結果是看似合理的社會邏輯反而成了社會問題的制造者。從這個意義而言,社會干預可謂是不折不扣的社會暴虐。在偉大的戲劇家易卜生名劇《玩偶之家》中,我們就看到了這種社會暴虐一虛偽的資本主義社會固有的社會暴虐,現從該劇主人公娜拉的家庭及其相關的社會關系入手分析社會暴虐給女性帶來的悲劇性命運。
二、娜拉導演的家庭“玩偶劇”是資本主義社會暴虐對婦女絕對控制的產物,娜拉在其中的演出不但未能維護其渴望自由的個體意識,反而從自己的一方強化了社會暴虐的專制
依照十九世紀資產階級的腐朽倫理,男人是家庭責任的承擔者,社會生活的相關內容圍繞著男人展開,男人支配一切,主宰一切;女人享受男人的恩典,女人的生命活動限于家庭,也止于家庭,且以夫權至上為前提。以這樣的社會倫理為準繩,是不是有了男人為依靠,女人的福祉就得到了保障呢?未必。
首先,生命之貴在于精神,精神上的愉悅才是一個人最大的福祉。沒有精神的自由,物質方面再充裕,生命的價值得不到體現,生命的意義也無從談。家庭中男人支配女人的現實帶來的是夫妻的情感隔膜和女人精神上的困頓。一方面,因為女人的失聲男人對朝夕相處的另一半徹底無知他不知道女人貌似尊從的外表下活躍著怎樣的思想、女人對家庭生活有著怎樣的期盼和設想、女人對人與人之間關系有著怎樣的理解,也對家庭生活中的深層次內容缺乏切身體會和感受,也就談不上對妻子徹底的了解和貼心的體恤。另一方面,家中至親的兩個人之間沒有直白的溝通、直抵靈魂的暢透交心,夫妻間就沒有精神上的相知,不存在水乳交融的彼此理解,就算表面平靜的夫唱婦隨生活存有溫情,對于失語的女人而言那溫情眷顧不了心靈,不過是月亮遠遠發出的清輝。隔山隔水,清冷漠然。置身于其中,女人無異于行走于曠野,無依無傍,找不到歸宿。從娜拉出走前對丈夫說的“你和父親把我害苦了”一言,我們可以感到在沒有平等對話的家中,精神的禁錮多么可怕,它帶給婦女的壓抑感是多么深重。
當然,比海洋廣闊的是人的精神世界。女人與男人一樣也是擁有個體精神活動和個人意志的生命體,社會暴虐及其忠實執行者能夠無視女性的生存意志而制定約束女性行為的規則、準繩,卻不能阻止有思想、有個體意志的女性靈魂的自由呼吸。不能公開杵逆男人的意志,不能直截了當、開誠布公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家庭的主宰者(“要是我的意見跟他不一樣,我也不讓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會不高興(易卜生,1879)”),有思想的女人就會用機巧變通的方式與男人周旋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實現自己的主張。娜拉早在父親的家中就已深諳社會暴虐的可怕,由此而小心翼翼地恪守著婦道。但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心愿,無論婚前婚后,她都會巧妙地以“玩偶”角色為掩護,小心翼翼、嚴絲合縫地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在言行舉止上與父親、與丈夫亦步亦趨(你愛什么我也愛什么,或者假裝愛什么),以不傷男人自尊、不傷夫妻和氣的方式一惹人憐惜的嬌嗔和乖巧狡黠的撒嬌一影響父親/丈夫、哄父親/丈夫開心,在不經意間釋放自己的個性。不覺間,自以為是的男人成了女人意志的執行者,他永遠想不到社會暴虐極力約束的對象能夠在思想的自由機變中會成為社會規則的僭越者,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威只剩其表。但是這樣的夫妻關系別扭無趣,女人于中隱性博弈,累在其心。
不打破社會暴虐,女人自由的機變終將成為其追求獨立個性的緊箍咒,不僅辱沒了其自由思想本身,也成為女人與男人之間關系的絆腳石。就娜拉而言,她在丈夫面前經年日久地扮演“玩偶”角色,在施展個人意志的同時,也把自己帶入了一個無比尷尬的境況一這種境況不但使她在與丈夫的關系中永遠處于被動的位置,還造成了丈夫對她生命狀態和個性特征的誤判誤讀,越發強化了她的附庸地位。我們看,在家庭“玩偶劇”中,娜拉在丈夫面前是個永不落幕的劇中人,她的表演沒有現成的臺詞和固定的情節,只要在恰當的時機以恰當的方式演出,遂了唯一的觀眾一丈夫的心意,就萬事大吉。一旦她習慣了以“玩偶”的角色示夫,她對丈夫的諸種要求就只能以玩心機、耍心眼、討巧撒嬌的方式來實現,就缺少了坦率直白、推心置腹,這對一個有尊嚴、渴望正常交流的靈魂而言是不自然、不正常的,是一種人格分裂,與其渴望自由、追求獨立的真實自我相去甚遠:再者,由于她扮演“玩偶”這個角色太出色,丈夫只拿她當不懂事的孩子看,她的想法在丈夫眼中自然是無足輕重、微不足道,就不會鄭重其事地加以考慮,給予尊重。一旦家里有什么事,丈夫也不會跟她這樣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商量。這樣,“家”對他們夫婦二人而言就“只是一個玩兒的地方,從來不談正經事(易卜生。1879)。”那么,“玩偶劇”不收場,娜拉渴望像男人一樣“做一個獨立的人”的理想何時得見天日呢?
此外,“玩偶”面具下的娜拉不被丈夫所知所了解,也就決定了她在撇開社會規則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瞞夫還債)時的孤立無援、無人喝彩?!罢鎸嵉臑槲?,便是最有益的為人(胡適,1918)”。生命在我,為在其值。為了挽救丈夫的性命,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本一家庭,娜拉不顧一切地打破社會規則借錢救夫。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就過上了非其力所及的冰火兩重天的日子:在家人面前,她永遠是快活無憂的家庭主婦,從容不迫,操持一切;而從冒名簽字的那一刻起,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獨自承負了自己不堪其負的重擔——不為丈夫所知的還債。當丈夫和家人享受著她用靈巧的心靈和雙手營造的溫馨安謐時,她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為能否如期湊足約定的款項而發愁;為了還款她背著家人在節日臨近的日子熬夜趕活,還慌稱自己為家人準備神秘的禮物,其中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籌錢的日子她憂心忡忡地四處奔走,無論遭遇他人怎樣的怠慢,內心承受著怎樣的煎熬,進門前她都要把煎迫她的負面情緒強行抹去,而后展開笑顏面對家人。此間還要時時提醒自己小心,以免一時的不慎在丈夫面前捅出自己諱莫如深的秘密從而打破家庭的平靜。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娜拉把假的風光的示于人前,把真的難的留給自己;她的生活充滿了背水一戰的悲壯、獨自向隅的狀態調整和強顏歡笑的自我撐持,她無時無刻不是在走鋼絲,在玩火!那時她獨自一人焦頭爛額籌款的狼狽是與其在家人面前表現出的活潑優雅風馬牛不相及的。如果不是她高超的演技,我們無法想象承受著如此深重內外交困壓力的娜拉如何能夠不露破綻、恰如其分地完成規定情境的角色轉換的?!這樣一個女性,歷時七年忍辱負重,用非凡的膽識和驚人的毅力承負了家庭的責任,用巨大的犧牲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她在其間的表現是不遜于任何男人的處世行動力的,她獨立人格放射出的光芒著實令人感佩不已。但是,因為導演了家庭“玩偶劇”,她那散發著鮮活個性的生命只能永遠埋沒在“玩偶”面具無邊的黑暗中,獨自承受著社會規約與個人精神雙重的壓力,可謂“受夠了委屈”。
即便如此,有悖常理的社會道德和法律還不以為然。在娜拉歷盡磨難、快見曙光的時候,冒名簽字的事被揭開,她深愛不疑、口口聲聲保護她的丈夫竟視她的犧牲和付出為無物,不顧她的情感和感受,把自己的名譽和道貌岸然的法律至于道義之上,對她的破壞規矩大加譴責,用荒唐的社會邏輯給娜拉上了殘酷的一課。娜拉蒙寄于丈夫的“奇跡”不過是一廂情愿的鏡花水月,“哀莫大于心死”,最終她選擇義無返顧地出走,一場在娜拉家中演了多年的“玩偶”劇以曲終人散而收場。由此可見,娜拉的出走帶來的家庭解體問題不在于其夫妻本身,而是摧殘人性的資本主義社會暴虐。它將不平等的關系強加于婚姻。造成了夫妻二人精神世界的對立,使得精神上不自由的女性苦不堪言。即便她們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選擇采用社會規則照拂不了的軟招來換取精神上的喘息,也只能贏得一時的權宜,最終無法從根本上釋放自己的個性,維護個人的福祉,也逃脫不了淪為社會規則附庸的命運。籍此,劇作家易卜生通過娜拉在家庭中的境遇深刻譴責了資產階級的社會暴虐。
三、娜拉的“出走”將她推入社會暴虐的重圍中,面對生的困頓和精神上的無助她無法憲成個性獨立的自我救贖
家庭“玩偶劇”的散場,夫妻關系的“崩盤”,娜拉的出走使我們的精神為之一振。但是,娜拉獨自走向社會就能得到精神的徹底解放,獲得夢寐以求的獨立和對自我福祉的完全把握嗎?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從劇中游離于資產階級主流社會之外的兩個人——娜拉的朋友林丹太太和其借款人柯洛克斯泰的情況進行分析。
林丹太太早年喪父,沒有生活的靠山,為了家中風燭殘年的老母和年幼待哺的兄弟,為了生計背叛了愛情。當家庭的拖累不復存在,林丹太太只身一人跑到男人的世界中打拼,男人視其為異類,無人對她施以同情,她按照男人的生存標準要求自己,具備了比男人更強的生存本領才獲得了屈指可數的生存機會。但是。形單影只地走在與己不相干的男人世界中,獨立生活賦予她的只是維持生命本能的生活資料,卻沒有為她展開表達生命意義的空間。她在職場也找不到與其分享生命價值的同路人——特立獨行的職業女性。缺乏精神方面的支持和呼應,她的獨立只是更加突顯她的孤單和有別于家庭婦女的怪異,她的生命的狀態落寞凋零。所以我們看到娜拉面前的林丹太太總是憔悴抑郁、落落寡歡。這說明在社會暴虐通行天下的時候,女人就算擁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因為得不到社會的認可,找不到精神的歸宿地,生命的質量令人堪憂。試想一下,林丹太太已算是辦過學校、有過長年社會經驗的獨立女性了,她在男人世界里的生存狀況都是如此,娜拉初出家門,她的主觀愿望再好,面對這樣一個社會暴虐重圍的世界,她對自我福祉的把握又有多少勝算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再者,為了救友,林丹太太選擇在做職業女性的同時,再次以承擔女人的傳統責任一相夫教子一為自己的生命賦值,于不經意間地否定了她在社會的獨立和個人價值??梢?,在社會暴虐桎梏下,無論女人身居何處,都逃不過社會暴虐對其生命狀態及價值的綁定,娜拉的出走顯然解決不了她思想上的困惑。
再看娜拉的借款人柯洛克斯泰??侣蹇怂固┎豢蓯?,不過是為了家中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法律上犯了與娜拉類似的錯誤,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法律和道德不過問其犯錯的初衷和動機的情況下,就被整個資產階級主流社會無情拋棄。此后,無論他怎樣的努力都不能換取社會暴虐的忠實執行者絲毫的同情和理解。他依靠個人的能力在奮力的掙扎中好容易獲得他視為救命稻草的生存機會,可稍有差池就被人不由分說地奪走。每每談起柯洛克斯泰,他曾經的同學海爾茂——社會暴虐的忠實執行者還滿臉的不屑,拿他做劣跡斑斑、不可救藥的敗類橫加指責。那么,娜拉呢?她的失足與柯洛克斯泰同罪,已是不可饒恕,她還要背棄社會規約,挑戰男人權威,以離家出走的方式來擺脫男人的控制,就是大逆不道了。對于象她丈夫那樣的社會暴虐的忠實執行者而言,他們能容忍娜拉這樣一個不守婦道拋棄家庭而又在道德上失足(偽造簽名)的女人在社會上拋頭露面影響他人嗎?又有誰膽敢接納這樣的女人、給她一份維持生計的工作呢?顯然,娜拉出走所面臨的生存問題和社會壓力要比她的朋友林丹太太大得多。出走,雖獲自由之身卻無靈魂托身之處,娜拉的“出走”決定對她命運的根本改變于事無補。
四、結語
娜拉的悲劇說明,社會暴虐的可怕之處在于“雖不以極端性的刑罰為后盾,卻使人們有更少的逃避辦法,這是由于它滲入生活細節更深得多。由于它奴役到靈魂本身(密爾,見李壽初,2005)”。受夫權的壓制,女性在家中為求喘息的機變順應觸動不了社會暴虐的根本。只是從自己的一方強化了男人牢不可撼的地位,增加了女人尋求獨立的制肘因素。女人在家中維護不了自我的獨立,個人的福祉也得不到保障。而當女人打破夫權的藩籬選擇獨立,卻陷入生的困頓,更直接地面對強大的社會暴虐壓力。就此而言,生在一個錯誤的社會里,“娜拉的出走”決不是什么讓人雀躍的明智之舉,而是一個極其沉重而慘痛的事件,一個讓人不得開顏的悲劇——在這個事件和悲劇中主人公的抉擇破釜沉舟,悲壯決絕,卻無法進行自我救贖,既解決不了女性個人的精神追求問題,也不能從根本上實現主人公的理想一完成自己與社會之間存在的是非對錯判識的差別,堂堂正正“做一個人”。真所謂:“人是生而自由的,但無往不在枷鎖中(盧梭,見李壽初,2005)”。在此。易卜生用一個女人的兩難命運向我們昭示了改變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的必要性,他那引領社會潮流的深邃思想永遠令我們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