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投名狀》有別于傳統電影文學結義題材而將結義放在一直“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歷史背景下,通過三人的情感與理想矛盾所展現的張力突出人性的弱點,官場的黑暗以及制度的變遷,進而使得電影從一個單純的暴力美學上升到了對人性的關懷。
[關鍵詞]《投名狀》 潛規則 博弈
中國的文學電影作品當中,關于結義的題材,往往不乏經典之作,古有如《三國演義》之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港產電影諸如《喋血街頭》、《古惑仔》等更是風靡大江南北。盡管都是刻畫了結義的題材,然而,把結義放在一個如此宏觀的歷史背景下敘述,并在一個復雜的博弈之下展現人性,由陳可辛導演。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和徐靜蕾主演,取材于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清政府與太平天國的內戰和清末四大奇案之刺馬案的《投名狀》(The warIords)可謂經典之作,它展現了政治世界里面的繽紛色彩。
一、投名狀:要黑一起黑的博弈
投名狀一詞語出《水滸傳》。在第十一回關于林沖雪夜上梁山的描寫中有這么一段對話。
林沖道:“三位頭領容覆:小人‘千里投名,萬里投主’,平托柴大官人面皮,徑投大寨入伙。……”(中略)王倫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個投名狀來。”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伙,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只怕沒人過。”
可見《水滸傳》里面的投名狀是指下山殺一個人,然后獻首級表示真心入伙落草為寇的意思。那么,從博弈論的角度來說,納了投名狀,都犯了死罪,從而也就避免了一方告發另一方、出賣同伙的可能性,即所謂的“囚徒困境”。
由于結義往往都舉行一定的儀式,但是“儀式并非只是一個事件,而是一種似乎已經滲透到人們不僅僅是精神和身體的、從物質層面上講,中介和中保的全部生活真誠和基本的宗教表達方式。”
“今有龐青云,趙二虎,姜午陽納投名狀,結兄弟義,死生相托,吉兇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天地作證,山河為盟。有違此誓,天地誅之。人和一心……”
故此,納投名狀就意味這當事人通過一定的儀式訂立了一個生死與共的契約。在漢語世界里面,“誓”有約束的意思,簡單地說就是不能失言。所以在趙二虎、姜午陽眼中,這個投名狀是一個必須遵守的盟誓。加上經驗都是知識的緣故,在他們的土匪生涯的基礎上,他們將共進退,也就是說為了三人的整體利益,他們只會采取一個共贏的正和博弈的策略。然而,在龐青云眼中,因為發誓的純粹性,它不需要任何的外在強制力,只需要一種內心的確定,所以這個投名狀對他而言毫無約束力。所以龐青云說他不相信投名狀。在姜午陽問那你相信什么的時候,龐青云說相信二哥(趙二虎),還有姜午陽。那么,龐青云可能采取的策略則有可能是個正和博弈的策略,也有可能是個零和博弈的策略,當然他不可能受到損失。例如在攻打蘇州的時候,屠殺俘虜即是將趙二虎陷于不義。所以,盡管他們一起黑,有他們的策略卻是有時候是正和博弈,又時候是零和博弈,甚至是負和博弈,也就是說他們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二、黑白無常:黑白之間的潛規則
“中國社會在正式的各種制度之外,在種種明文規定的背后,實際存在著一個不成文的又獲得廣泛認可的規矩,一種可以稱為內部章程的東西。恰恰是這種東西,而不是冠冕堂皇的正式規定,支配著現實生活的運行。”這種東西就是潛規則。而潛規則實實在在存在于我們社會的方方面面,盡管有時候我們并不覺察。
在吳思的《血酬定律》中提到強盜、土匪、軍閥和各種暴力集團都是靠血酬生活的。換言之,他們都在追求暴力的酬報。因此,為了追求血酬的長期最大化,土匪愿意建立保護掠奪對象的秩序;而為了追求短期血酬收入的最大化,合法的暴力集團也可以退化為土匪。如果依據血酬定律再引入生產收益的因素的話,隨著血酬的逐步降低,生產行為的報酬相對提高,土匪可以轉化為農民;而假定血酬不變,隨著生產收益的減少以至消失,大量生產者將轉入暴力集團。這就是所謂的“匪變官,官變匪,匪變民,民變匪”。那么,在《投名狀》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了類似的現象。沒有從軍之前的趙二虎以及姜午陽率領的土匪們,實際上也是在努力的維持著自己勢力范圍的秩序,而當地人在接受這種安定秩序卻是以自己的血酬在為了這一土匪團隊在方圓百里內從事搶劫,乃至打劫軍隊的軍糧。那么,從土匪們所提供秩序安定這一公共產品來說,在一定程度上,在他們的勢力范圍里已經代替了官府的作用。而“官變匪”和“匪變官”則都發生在了龐青云身上。戰場上詐死求存,且戰事結束無故失蹤長達兩個月,從一個軍官變成了一個土匪,而后來又利用土匪的力量重新登上了政治舞臺,且官是越當越大。通過龐青云的對手何魁的“魁字營”事實上我們也看到了“官變匪”的情形。大軍過境,難免有擾民之處。軍紀松弛的部隊又何止是順手牽羊而已?攻占了一個城池公然可以放任軍隊搶劫三天,這是軍隊還是土匪呢?事實上在屠殺蘇州太平軍降卒的時候,龐青云一再堅持說這些俘虜是兵而不是民的時候,他就是看到了民匪之間的角色相互轉換,特別是在當時的一種特色環境下,更是隨時可能從民變成兵。
如果說在日常生活中潛規則不是很明顯的話,在地方各級政法乃至中央的各級官員,基于私利的追求和為民服務意識的缺失,在信息傳遞上,往往不能按照國家正式規則辦事,而是形成了一套對整個官僚階層都有利的潛規則體系。官場上的潛規則往往是致命的,特別是在中國傳統社會這么一個重人情、輕法制的文化生態里面。潛規則它之所以大行其道,原因很簡單,它是一種雙贏的游戲規則,游戲雙方按潛規則辦事,各取所需,利益共沾,而冤大頭則是不諳潛規則的局外人。在《投名狀》中,龐青云三人顯然都是這種冤大頭。
憑著己身的努力,以龐青云為首的“山字營”勢如破竹并攻破了南京城。然而,在論功行賞的時候,卻彰顯了龐青云等人的稚嫩。趙二虎與姜午陽同為性情中人,率性而為,義字當頭。而龐青云機關算盡,卻落入局中。三人命運何以至此?潛規則使然。因為朝廷需要的不僅僅是有能力的人,更加需要忠心的人,特別是在家天下的封建專制集權時代,愚忠甚至比才能更符合統治者的需要。
三、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
兩個性情中人土匪和一個智商發達情商欠缺也毫無官場經驗但有充滿著理想主義的武夫。在規則的轉換之間,這兩頭貓已經沒有顏色之分,憑著抓老鼠的本事統統被朝廷收編進入了體制內。然而,多重利益博弈的格局使得這兩只貓在官場傾軋、情感與理智的矛盾中同歸毀滅。因為朝廷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只好貓,同時還需要是一條好狗才行。換句話說,朝廷需要的是好貓跟好狗的混合體。
在專制統治者的眼中,“狡兔死,走狗烹”是理所當然的。何況封疆大吏擁兵自重對于朝廷來說歷來是心腹大患,何況經歷了這一場戰爭之后晚清政府的中央權威已經蕩然無存。在鎮壓太平天國起義及隨后的捻軍起義之后,出現了一種有別于清政府傳統軍隊——八旗軍和綠營軍的軍隊。這種軍隊往往被歷史學家稱為地方軍,在當時通稱為勇營。在19世紀60年代末期,這種性質的軍隊包括曾國藩的湘軍,左宗棠的楚軍,李鴻章的淮軍,還有一些較小的部隊,例如豫軍、東軍、滇軍、川軍,人數超過了30萬人。這些地方軍的體制的組建原理可以追溯到明代的抗倭名將戚繼光所組建的“戚家軍”。這種依靠私人關系建立起來的軍隊是與清朝軍事體制的官僚政治原則格格不入的。因為勇營的開支是靠厘金來維持運轉的,這當然減少了朝廷的稅收。影響朝廷的度支制度不說,更為關鍵的是這些軍隊是地方封疆大吏的私人軍隊,而這種私人關系則是被統治者認為是具有高度顛覆性的。它不是“社稷的干城而是國家的威脅”。所以無論是從軍事的角度、財政的角度還是政治的角度。清政府勢必要消除這種地方力量,消除地方分權的制度基礎。
在同僚的眼中,這是一個離間對手、除去對手的絕佳機會。在太平天國戰爭之后,中央的控制能力嚴重受損,地方督撫權力大增,軍隊成了私人的,財政可以截留用于培植私人勢力。江蘇,這么一個重要的財稅來源地,豈不是人人垂涎三尺的肥肉?如此又豈能讓這塊肥肉落在一個不是游離于任何集團之外的人手中?要知道,槍桿子出政權。有野心的政治人物誰人不想保存實力,發展自己的勢力?太平軍緣何壯大?其中的一個緣故就是清政府在早期的廣西軍事圍剿中各部沒有協調一致,都是只追不堵。個中緣由不就是為了保存實力?多年以后在蔣介石發動的圍剿紅軍中。各地軍閥同樣如法炮制。“追的‘中央軍’和逃的‘紅軍’,相距往往只是‘一日之程’。在紅軍過境之處,指揮官軍堵剿的地方將領如湖南何健、廣東陳濟棠、廣西李白、云南龍云、四川劉湘、西北諸馬……都只守不堵,紅軍過境而去,便皆大歡喜。”因而,新任江蘇巡撫龐青云帶頭裁兵勢必會引起各個利益集團的忌恨。這絕對是一個捅馬蜂窩的自殺行為。然而,他又不得不捅。所以各方權力博弈的結果使得龐青云之死是必然的。朝廷希望他死。同僚希望他死,就連到最后,他的兄弟也希望他死。
然而在他的把兄弟姜午陽眼中,龐青云該死不是為了連生嫂子這個“揚州瘦馬”,而是違反了投名狀,是因為龐青云設計害死趙二虎,是因為“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所以要“必殺之”。然而,論心計,論武藝,姜午陽均不是龐青云的對手,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龐青云死在狙擊手的槍口下,進而“死”在了趙二虎的匕首之下。這個時候零和博弈竟然變成了一個正和博弈。朝廷除去心腹大患。同僚除去了眼中釘。死于信息不對稱的趙二虎的冤仇得以洗刷。姜午陽得償所愿,誓死捍衛了投名狀。就連被殺的龐青云也在臨死之前念念不忘投名狀,一是可以與兄弟履行了投名狀這一契約,盡管他不相信;二來作為一個封建官僚的理想主義者,他也以死捍衛了忠義這一倫理價值。皆大歡喜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