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色·戒》的一種解讀

[摘要]《色·戒》講述的，其實就是一個政治理想人格與本真人性的博弈過程。從意義的層面講，王佳芝內心深處的這種博弈過程即是《色·戒》意義的關節點，也是其價值的所在之處；從市場的層面講，王佳芝內心深處這種博弈過程的外化在客觀上卻成了影片的市場賣點

[關鍵詞]《色·戒》 政治人格 本真人性 博弈

2007年中國影壇最熱門的一道風景，大概非李安導演的《色·戒》莫屬。

構成《色·戒》這道美麗風景的兩個基本支撐點，一個來自藝術的層面，在這個層面上，《色·戒》得到世界級電影權威的認可：在第六十四屆威尼斯電影節上，《色·戒》捧回了金獅獎最佳影片的桂冠；而另一個支撐點則來自市場的層面，在這個層面上，《色·戒》中梁朝偉與湯唯的幾段全裸性愛場面，以其前所未有的暴露程度，深深的觸動了國人的敏感神經，成為吸引所有觀眾眼球的巨大“黑洞”，進而演繹為整個社會爭論不休的熱門話題。褒有褒的理由，貶有貶的依據，其爭鋒相對的互不相讓，卻從一個側面在印證著《色·戒》內涵的深刻與豐富。

其實，構成《色·戒》這道美麗風景的這兩個支撐點，它們原本就是一體的。

只要稍稍回首就不難發現，凡是在A級國際電影節獲得大獎的影片，一般都因其深刻而又普遍的意義和精湛的藝術魅力而被人們視為經典。在這其中，對人性的深度探索與張揚則常常是首當其沖，《色·戒》亦在此列當中。

《色·戒》的故事，發生在兩個敵對的陣營之間。

王佳芝作為一個熱血學生，在中華民族遭受外族蹂躪的歷史時刻，為了一個崇高卻又帶著幾分幼稚的理想，把一個少女的一切都置之度外，甘愿把自己作為一個“色”的誘餌，目標是通過自己這個誘餌，為同伴們創造一個可以除掉漢奸易先生的條件。這時的王佳芝已完全融入一種政治理想的人格中，政治理想的目標就是她的一切。

但王佳芝畢竟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年青女性，就在王佳芝進行色誘的過程中，作為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人，王佳芝的政治理想人格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開始發生變化，最終，就在她和同伴們的政治理想即將成為現實的緊要關頭，她的政治理想人格終于讓位于她的本真人性，結果，其慘重的代價是她和五個同伴生命的消失。《色·戒》講述的，其實就是一個政治理想人格與本真人性的博弈過程。從意義的層面講，王佳芝內心深處的這種博弈過程即是《色·戒》意義的關節點，也是其價值的所在之處；從市場的層面講，王佳芝內心深處這種博弈過程的外化在客觀上卻成了影片的市場賣點。

從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李安在處理王佳芝的性愛場面時，立足點并不是為了以廉價的色相出賣來換取利潤，而是通過這些場面的細微變化以揭示人性在這場博弈中的位置、作用和意義。

影片中王佳芝的第一段性愛場面，是為了他們這個小團體的政治理想的實現、是為了取得性經驗而出現的。當她木納地躺在床上時，從政治的角度，在給人一種祭壇上祭品的神圣感的同時，在人性的角度卻或多或少的傳遞出一種悲哀與凄涼，這種復雜的意義與情感的交織，可以從她的眼神及整個過程中得到不經意的印證。

影片中王佳芝的第二段性愛場面出現在王佳芝對易先生的色誘進入實施的開始階段，在這個階段中，進行色誘和被色誘的雙方相互間都有著相當距離的，這種距離表現為易先生對王佳芝第一次性交時的那種帶有某種職業性狂暴病態的性虐，在那段鏡頭中，不論是當事的雙方，還是在黑暗中偷窺的眼睛，都感覺不到一點愉悅，感覺不到一點人性，感覺不到一點美，這種強暴式的性虐與動物式的占有，突出表現了兩個人、兩顆心之間的距離。這時候的天平，不論是從那種角度看，都是倒向王佳芝一方的。

當王佳芝衣衫不整閉著眼側身躺在空蕩蕩的床上時，可以感覺得到此時政治理想對她所受到的創傷的補償。

之后，王佳芝住進了易先生的家里。

當從南京回來的易先生來到王佳芝的房間，她對他說她恨他。而他則說他相信她說的話，并說自己很久都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了。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表白，其實是對易先生這個冷血動物式的人物內心微妙變化的一種有意描述與刻畫，接下來，便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段性愛場面。較之于他們之間的前一組鏡頭而言，兩組鏡頭之間的反差是耐人尋味的。在這里，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發生性關系時的那種冷漠與強暴消失殆盡，取而代之是相互的撫摸，親吻，鏡頭敘述的，是當事雙方對性愛的享受與歡樂。

導演通過這兩段性場面之間的差別所傳遞出來的信息是強烈的，意義所指是鮮明的。

在他們之間的第三段性愛鏡頭中，一個微妙的變化，就是王佳芝更多的時候變為了主動。

在上面所舉的幾段鏡頭中，李安用無聲的體語，靜靜的敘述著人心、人情、人性在相互的接觸與需求中一種不以人的主觀意志和價值為轉移的發展與變化。

面對老吳關于“忠誠”的教訓，王佳芝第一次高聲地陳詞：“他不但要往我的身體里鉆，還要像條蛇一樣的往我心里面越鉆越深。我得像奴隸一樣的讓他進來，只有“忠誠”的待在這個角色里面，我才能夠鉆進到他的心里。”

王佳芝內心的博弈，第一次情不自禁的表露了出來。而且是當著自己的“組織”和“上級”。老吳走了，有一些既無可奈何又氣急敗壞的樣子。

在虹口的日本技藝館，王佳芝主動的給易先生唱起來一首廣為流傳的民間小調：“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當王佳芝撫摸著易先生的手唱到“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時，一直以冷血為性格標志的易先生動情地用手拭擦著眼中的眼淚。

王佳芝所唱的這首歌和易先生拭淚的這個鏡頭，對整個劇情的發展應該說是具有極重要的意義。這組鏡頭至少可以表明：故事講述到現在，對王佳芝而言，易先生是認了真，動了情。而易先生的這種認真與動情，必然會影響與感染王佳芝，并為最后的突變奠定了基礎。

但博弈依然在進行著。

具體的表現是王佳芝在臨去取戒指前給“二哥”的那個電話。

在首飾店，易先生阻止王佳芝把戴著手指上的六克拉的“鴿子蛋”鉆戒取下來，王佳芝說：“我不想戴那么貴重的東西在街上走。”而易先生則平靜地說：“你跟我在一起。”接著，是他們的四目相對，是易先生欣賞王佳芝手指上的鉆戒……博弈終于到了關節點：經過極短暫的沉默后，王佳芝對易先生說出了改變人生、命運及一切走向的兩個字：“快走。”

從一種角度看，似乎是六克拉的“鴿子蛋”鉆戒引發了王佳芝的突變，如果仔細想想，對王佳芝而言，比這六克拉的“鴿子蛋”鉆戒更有殺傷力的應該是易先生的那句承諾：“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們把視線回溯，便可以清晰的看到；易先生的這句承諾，是對在虹口日本技藝館里讓易先生掉淚的那段歌詞“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的回應。也就是說，這兩個場景的情節構成的這條線，是刻畫易先生、同時也是刻畫王佳芝人物性格轉變的關鍵部位，而這個關鍵部位的出現，則是得益于之前的那幾段性愛場景的有力鋪墊一就人類的普遍性而言。愛，總是與性聯系在一起的。

易先生離開后，王佳芝乘人力車來到了警戒線前，這時，一個近景，是王佳芝那戴著六克拉鉆戒的手從衣領處摸出老吳給她的那粒可以立即致命的毒藥，但她卻沒有吞下去，眼里，一片平靜。

這是一個非常精彩、非常有意味的鏡頭。

這個鏡頭讓人聯想起王佳芝之前與同伴、與易先生在一起的那些個備受爭議的性愛場面，讓人聯想起由此而逐步發展變化的一個美麗女人的人生軌跡，以及對以后的遐想。

因為：王佳芝畢竟只是一個充滿熱血的王佳芝，是一個平凡而真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