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小說是英國小說家約翰·福爾斯的最為有名的一篇杰作。對小說中的人物、敘述者和讀者三個重要成分及其相互關系的分析,可以更進一步揭示該小說的敘述魅力。
[關鍵詞]人物 敘述者 讀者
《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小說是英國小說家約翰·福爾斯的最為有名的一篇杰作。關于這部小說的解讀歷來就比較有多樣性:有人注重小說中的人物和故事情節,有人注重敘述者的敘述藝術,有人注重它的思想性和理論性,但是不管如何,《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小說的多維度理解正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它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它引發了諸多思考。確實有其獨特的影響能力。它的普遍影響力也可以從改編的同名電影的發行與受歡迎程度窺見一斑。筆者對這部小說的解讀和接受也很關注,下面就想通過解讀小說中的人物、敘述者和讀者三個重要成分及其相互關系,從而更進一步揭示這部小說的內涵和魅力。
一、故事中的人物:查爾斯和薩娜
這個故事的兩個主角——查爾斯和薩娜——之間的游戲充滿了誘惑與背叛。就這個故事本身,它帶有濃厚的傳奇文學色彩,有幾個批評家都認為這部小說是傳奇故事。傳奇是指以古代或異域為背景,以愛情、歷險、奇遇為內容,富有想象色彩的浪漫故事。這種故事中的敘事風格程式化,人物也都有典型性。在《解讀傳奇故事》中。Janice A,Radway認為:傳奇故事不僅僅是對愛情故事事件的記事。而且還要有一種目標感;所有的浪漫傳奇都可以被看作是神話故事,因為它們都是采用同樣的方式來講述同樣的事件。在《法國中尉的女人》中,這些特點也都具備,但是兩個主人公的愛情之間我們更多地看到了游戲的成分。
查爾斯是男主人公,本來有一個在當時看來美滿的婚約,也有世襲爵位和年俸,在他的圈子里確實是活得瀟灑。關于他對生活的感受,在小說的第七章,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查爾斯在家里醒來,心情象往日許多早晨一樣好極了,他的感受是:“一切都極為美好。但愿世界永遠如此,永遠象此刻一樣。”
就像傳奇故事當中的英雄,查爾斯就是從這個祥和之家開始了他的愛情、歷險和奇遇。但是他想獲得的目標似乎超越了愛情,故事的最后結尾讓他得到了他的圣杯:存在主義的自由。從一個滿足的維多利亞紳士到一個子然一身的存在主義者,這是一個漫長的痛苦的充滿了不可知的過程,也是他追尋他的薩娜的愛情軌跡,同時也是薩娜與他游戲的過程。薩娜的首次出現就讓查爾斯感受到了震撼,這個另類女人銳利的眼光讓他“覺得自己成了正義之敵,不僅被刺穿,而且理所當然地變得非常渺小。”查爾斯為什么有這種奇怪的感覺?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查爾斯下意識地把薩娜置于達爾文進化論中的更高層次的不可知的進化鏈,也是他以及他所屬的整個維多利亞社會要進化的未來。他的時代里的達爾文主義進化論把人放在進化鏈中最優越的位置,這種優越感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顯著特點。但是薩娜的出現讓查爾斯的這種優越感蕩然無存,喜好自然科學酷愛歸類的他面對薩娜竟然頭腦一片空白!因為薩娜在當時的條條框框中沒有位置。后來通過各種渠道了解薩娜的身世,了解到薩娜原本是“法國中尉的女人”,后來遭到欺騙和拋棄,終于落得無處棲身,只好到可以充當希特勒的蓋世太保的波爾坦尼太太府上做讀書侍女。薩娜是維多利亞時代所不能包容的另類,她為維多利亞人所誤解,排斥,悲涼,孤獨,無助。但是在查爾斯眼里,她是身陷險境的美女,他自己就是一個騎士,已經全副武裝,隨時準備出征解救受難美女。薩娜與查爾斯眉目傳情,幽會,在適當的時候薩娜當面對查爾斯講述了她與法國中尉的故事,證實了外面的傳言的正確性。查爾斯當時在她講述委身于法國中尉時候的分裂自我般的感受:一邊是自己變成了中尉在享用萬種風情的薩娜,另一邊是妒火中燒的查爾斯沖上前將中尉掀開。薩娜在查爾斯眼里是圣潔的天使和淫蕩的妓女的復合體。薩娜跟查爾斯大玩性游戲,讓查爾斯神魂顛倒。
蒂娜對神秘的性的恐懼和不安。深受維多利亞思想傳統的束縛;而薩娜敢于挑戰世俗,大膽追求自由,帶有超前的存在主義思想的色彩。在那個時代,性是一種禁忌。特別是一些中上階層的女性,她們在結婚前對性幾乎是一無所知。即使她們對性有所了解,也認為那是索然無味的甚或是讓人厭惡和恐懼的東西。一位體面的女子在訂婚前是不能和男性有任何接觸的,而婚姻則意味著妻子成了丈夫的一份財產。對妻子而言,性的到來是為了生育兒女,而任何性的享受都被認為是道德的敗壞。小說中的蒂娜便是一個典型的例證,她甚至在鏡子前孤芳自賞時都不允許自己看一眼自己赤裸的身體,和未婚夫查爾斯在一起時,通常要有女仆或是特蘭特姑媽陪伴,除了她的額頭、臉頰和手以外,她不準查爾斯吻她或是接觸她身體的任何地方:另一方面,她則不得不通過閱讀那些恐怖而又言情的詩句以滿足自己對感情和性的需要。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薩拉一這個“法國中尉的女人”一在性方面是過來人,在社會關系方面是一個孤獨的另類。正經的蒂娜形象更突出了薩娜這個角色的游戲色彩。也正是蒂娜這種對性過于壓抑的做作把查爾斯推向了對性態度完全相反的薩娜。
在旅館里發生一夜情后,查爾斯突然發現薩娜還是一個處女。這就顛覆了薩娜自己講述的“法國中尉的女人”的故事。讓查爾斯意識到薩娜在刻意地蒙騙他。當他經過劇烈的內心掙扎,要和這個蒙難的天使結合時。發現薩娜又人間蒸發,從此毫無音訊。查爾斯下定決心擔負起男人的責任,毅然辭去與蒂娜的婚約,名聲大折;而且繼承叔父財產的希望也因為叔父的再婚而成為泡影。因為薩娜,查爾斯眾叛親離,落得孑然一身。他四處尋找薩娜,最終找到她,但在最后一個結尾里又遭到求婚拒絕的下場,讓查爾斯心灰意冷,四大皆空,真正體會到了存在主義的自由。
薩娜和查爾斯之間的帶有濃厚性色彩的游戲貫穿了通篇小說,讓讀者欣賞到撲朔迷離、迭蕩起伏的故事情節,特別耐人尋味。
二、敘述者和讀者
按照敘事學中“故事”和“情節”的劃分標準,上面提到的薩娜和查爾斯之間的游戲應該定在故事層面上。但是讀者一定不會忽略《法國中尉的女人》中還有兩個不同的聲音。這兩個聲音在情節層面上也是非常重要的兩個角色。可以說他們的重要性絕不亞于薩娜和查爾斯。這兩個角色對敘述主導權的爭奪也帶有濃厚的游戲色彩。小說中有兩個敘述者:一個是維多利亞時代典型現實主義小說的敘述者,一個是具有現代意識的現代敘述者。維多利亞時代意識的敘述者在講述故事時采用了一系列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比如小說的形式上每章的開頭都用了引言警句,人物的取名與其性格都有某種關聯性,敘述采用全知視角等等。現代意識的敘述者有意識地采用了后現代典型的敘述模式,例如自我指涉談論寫作意圖和過程本身的元小說式敘述,時代誤置,敘述者闖入文本,多重開放式結尾等等。
許多英美評論家把《法國中尉的女人》譽為維多利亞時代任何作家都寫不出來的一部維多利亞小說。之所以這樣說就是因為作者在小說中成功地并置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典型小說敘述者和具有現代意識的敘述者。小說開篇對萊姆海灣、大海、海岬、防波堤、孤獨地站在海岬一頭的黑衣女郎(女主人公薩拉)的描寫與托馬斯哈代對景色、人物的描繪非常相似。不少讀者很可能會誤以為自己在閱讀一部19世紀作家的作品。小說向讀者提供了不計其數的關于維多利亞黃金時代(1850-1875)的歷史資料,包括上層人物和勞動人民的生活剪影、人口數目、審美觀念、倫理道德、服裝式樣、建筑藝術、科學研究、婦女解放、城市醫療,甚至倫敦妓女的數目等等。在每章的開頭冠以警句是19世紀小說體例的又一典型例證。在全書61章中,作者共引用過20多位詩人、作家、政治家、思想家、歷史學家的作品。此外,小說的故事情節、人物的對話、腳注都會把讀者帶回19世紀的英國。這個敘述者極盡所能讓讀者相信他所敘述的是真實的歷史。但是另外一個敘述者卻使出渾身解數讓讀者相信前者所說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是虛構。敘述者的身份介入故事情節的發展,現身說法,提醒讀者敘述者是當代人,“我們”生活在阿蘭·羅伯、葛利葉和羅蘭·巴特的時代,而且在全書敘述過程中敘述者還提到弗洛伊德、希特勒、馬歇爾、麥克盧漢等現代人,又提到電影、電視、雷達、噴氣式飛機等現代事物,以提醒讀者他所處的時代。這個敘述者以一種事后諸葛亮式的口吻。居高臨下地對歷史指手畫腳,評頭論足。在小說的最后,兩個敘述者都迫不及待地以人物出現在文本世界里,前者的形象是一個蓄胡子的牧師,后者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歌劇院經理。到底他們哪一個占優勢呢?這里涉及讀者的反應問題。
與敘述者相對應,小說的讀者也由統一的意識分解成了兩個:懷舊的傳統讀者和新形勢下的現代讀者。傳統讀者沉浸在真實的故事中,絕對地信任維多利亞式敘述者。但是13章現代敘述者赤裸裸的介入把這種祥和的氣氛給徹底破壞了。就象在美妙的音樂中聽到刺耳的噪音。接下來這種充滿矛盾的互動就一直貫穿小說的主線,傳統讀者和現代讀者也就加入了上述敘述者之間的游戲。游戲的角色因而多樣化了。當敘述者們要結束故事的時候。傳統讀者和現代讀者都找到了如自己所愿的結尾。前者得到一個浪漫的維多利亞愛情故事,后者得到存在主義的自由。由于對傳統的統一敘述的顛覆,在這部小說中讀者被賦予前所未有的自由。再也不是容器式的被動接受,讀者也需要不斷調整,努力解讀敘述者的矛盾背后的隱含訊息。這種讀者與敘述者的互動效果可能也是作者約翰·福爾斯的一個過人之處。有批評家甚至指出,在小說的結尾能讀出這樣的訊息:這部小說永遠沒有結尾,只有一個任由讀者想象馳騁的真空世界。
有趣的是,我們發現敘述者和讀者之間的關系與小說中人物薩娜和查爾斯之間的關系非常地相似。薩娜一開始的表現讓查爾斯完全相信她是“法國中尉的女人”,她有意無意地表現出一種大膽的嫵媚,還特意向他表白她如何成為“法國中尉的女人”,讓可憐的查爾斯完全地愛上她。但是在第一次親密接觸以后,情況就大大地改觀了。查爾斯發現她是處女,他強暴了一個處女。他突然意識到薩娜對他所說的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他感覺到背叛和陰謀。敘述者在開始將薩娜的身世和遭遇娓娓道來,到了13章,敘述者突然對讀者說:“我不知道。我講的這個故事完全是想象的。”不言而喻,這種被欺騙的感覺是所有讀者都會深刻體會到的。敘述者時而是無所不知的上帝,時而又是一個與我們無異的凡夫俗子;小說中的人物薩娜對查爾斯時而扮演淫蕩的妓女,時而扮演圣潔的處子。這種對應的相似性讓這部小說的可讀性大大增強了。當我們帶著這種平行對照的結構意識再去拜讀這部杰作,相信會有更多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