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昆迷”、“昆癡”了吧。《游園驚夢》這出戲,我從戲校搭建的實驗劇場“蒙古包”開始看起,一直看到上海大劇院、東方藝術中心。據說《游園驚夢》累計演出超過120次,那么我可能看過有100遍了。
我第一次看昆劇,是被俞振飛的至交許寅帶去的。當時,蔡正仁、計鎮華等還是學生,正在實習演出。我一看就愛上了——原來世上竟有這么美的舞臺藝術!
“昆大班”畢業后成立了上海青年京昆劇團,對他們的演出,我是場場不漏。“文革”結束后我任《解放日報》文藝部副主任,不久后又任分管文藝的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不但看戲機會更多了,而且與自己心中的偶像結成了好友。
我之所以對昆劇那么熟,原因之一是看戲多。《玉簪記·琴挑》那支“懶畫眉”、《牡丹亭·游園》那支“皂羅袍”、《西廂記·長亭》那支“端正好”,我早已滾瓜爛熟,演員的每一個身段動作、每一句唱詞,我都耳熟能詳。有人不解,問我既然如此熟稔,為何還每演必看?我答:這好比盧仝飲茶、劉伶吃酒、我輩用餐,昨天吃過了,今天還要吃。確實味道好啊,看昆劇會上癮的啊。我曾把昆曲的那支橫笛比作勾魂令箭,只要聽到水磨腔,魂靈就被攝走了。
原因之二是對昆劇接觸多,這大多是因工作關系。1986年,我曾率“上昆”晉京演出,1987年又率“上昆”赴英國參加愛丁堡戲劇節,并到瑞典、丹麥演出,與他們相處了半個月。計鎮華、劉異龍做過我的鄰居,梁谷音、張洵澎是我的好友,蔡正仁、岳美緹、張靜嫻等到程十發家中拍曲,我也多次參加。這叫做“因戲及人、因人知戲”。
我之所以愛上昆劇和“上昆”,是因為戲好、人好,兩者絕好。昆劇唱詞典雅之極,原汁原味精雕細刻,字字句句千錘百煉,今人絕難企及。尤其是《琴挑》“懶畫眉”、“朝元歌”,《游園驚夢》“皂羅袍”、“山坡羊”,《長亭》“端正好”堪稱經典絕句。我雖不會唱戲,但閑來無事常“腹唱”這幾曲,味道真好。
昆劇的唱詞都是詩情,昆劇的表演盡是畫意。《游園》和《尋夢》,《思凡》和《下山》,盡管臺上僅有兩竿翠竹或一叢蘭花,但演員通過舞蹈,使我們仿佛看到了移步換景的花園春色、多姿多態的羅漢塑像、風景如畫的深山古寺……昆劇演員在臺上是一刻不得閑的,他們每分每秒都要給人美的視聽享受。從昆劇劇場走出來,觀眾就如同受了一次精神洗禮,覺得心境、情趣頓時高雅了許多。
昆劇這行的演員沒有人走穴。大家堅守清苦,自甘淡泊,無怨無悔地護著這一藝術國寶。上世紀50年代,在《十五貫》誕生之前,“傳”字輩藝人一直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但他們矢志不移,堅守昆劇,一旦戲校成立,就把所有藝術積聚都轉移到新中國第一代學生身上。如今,蔡正仁、張洵澎、岳美緹、梁谷音、劉異龍、王芝泉等又像他們的老師一樣,把自己的“功力”傳輸到青年一代身上,造就了張軍、沈昳麗這一代優秀的青年演員。他們的苦志堅守,才使昆劇代代相傳,使得瀕臨枯萎的“蘭花”又得了春氣、陽氣、仙氣,搖曳生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