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艷

沒有人會否認奧巴馬贏得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是一個歷史性事件。就在半個世紀之前,像奧巴馬這樣的黑人還必須承認比白人低賤;232年前,黑人還是白人買賣的貨品
巴拉克·侯賽因·奧巴馬,首先是一個很非洲的名字,而且還帶有伊斯蘭味道。在美國,這兩點都意味著非主流和弱勢。但是,這個名字的主人卻創造了一項歷史:他是美國1776年建國以來第一位獲得總統提名的非洲裔黑人。
“無畏的希望”是奧巴馬在2004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演說題目。他說,“無畏的希望是:黑奴坐在火爐旁唱著自由之歌時的希望;移民從遠方起航時懷抱著的希望;中尉在湄公河三角洲巡邏時的希望;工人之子不甘認命時的希望,名字古怪的瘦小男孩相信美國有他立足之地時的希望。”名字古怪的瘦小男孩指的是奧巴馬自己。
如今,“無畏的希望”顯然已被加上新的定義。
想象一下:2009年1月20日正午,奧巴馬走上國會大廈西側臺階,宣誓就任美國第56屆總統——但在一個黑人只占總人口數12.8%的國家,這一刻真的會發生嗎?
種族真空的童年
如果不是在夏威夷,奧巴馬幾乎沒有機會出生。
早期的美國從非洲掠奪大量黑奴。奴隸的悲劇生活,曾是這個國家最可恥的歷史記憶。1787年,美國人把天賦人權寫入聯邦憲法,卻刻意回避了黑奴問題。對那些建國者來說,美國黑人奴隸現象,既是歷史的遺留,又是既存的利益格局。直到1861年的南北戰爭,奴隸制度才在法理上被廢除。但那只是追求黑人平等權利所邁出的第一步。
19世紀接近尾聲的時候,美國最高法院認定,種族隔離政策是“有效地實施立法權”的一種表現,還將“隔離卻平等”作為憲法的原則。在這種新制度下,白人希望黑人主動意識到黑人是比白人低劣的存在,不能同坐,不能同校,更不能通婚。到了20世紀,黑人與白人的矛盾已極端尖銳。
就在這一背景下,1959年,一個名叫斯坦利·安·蘇特里斯諾的18歲白人少女隨父母來到了夏威夷。在夏威夷大學的一堂俄語課上,她遇到了夏威夷大學的第一名非洲學生——巴拉克·奧巴馬。
老奧巴馬在肯尼亞第二大部族盧奧族的一個小村莊長大,祖上不曾有過黑奴的痛苦經歷。相反,老奧巴馬的父親安揚高對白人文化心向往之。二戰期間,安揚高來到了歐洲,成了英國軍隊中的一名廚子。

交往了不久,白人少女安決定和老奧巴馬結婚。
當年,美國本土近半數的州明令禁止黑白通婚,另外一半則用世俗觀念限制著這種事情發生。遠離本土且剛剛加入聯邦的夏威夷,應該是思想最開放的地方。在那個“民族大熔爐”里,19%的白人女性嫁給了華裔,不過黑人還很少,僅占總人口的1%不到。
“那個時候,如果是在南部,父親會因為玷污白人被施以絞刑;在北方城市,母親會在惡意的眼光和耳語中,失去生育后代的勇氣。”奧巴馬在自傳中寫道。
1961年,奧巴馬出生了。他完全繼承了父親的黑色皮膚,卻幾乎不認識父親——在他兩歲的時候,父母離了婚。白人外祖父母無條件地養育了這個黑皮膚孩子,直到他的母親再婚——奧巴馬6歲的時候,安又愛上了一個外國留學生,來自印尼的蘇托洛。后來,她帶著奧巴馬來到了雅加達。
應該說,幼年奧巴馬被保護得很好,他沒有面對過種族歧視,甚至對這個名詞一無所知。同時,奧巴馬也錯過了一段美國黑人“最值得驕傲”的歷史。
從1950年代中期到1968年,馬丁-路德·金和其他黑人斗士們領導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民權運動。黑人的呼喊聲幾乎響徹所有城市,他們要求自由,要求就業。1964年,總統約翰遜簽署了《民權法》,明確禁止在所有公共場所實行種族歧視。此后,黑人又開始為贏得投票權而斗爭。全國的人都從電視上看到這次示威活動,警察毆打小孩和警犬咬人的鏡頭喚醒了許多人的良知。然而,幼小的奧巴馬尚難以理解這一切。1965年,《選民登記法》通過。從那以后,黑人才真正享有選舉權。
在奧巴馬離開美國的第二個年頭,馬丁·路德·金被刺身亡,美國110多個城市爆發了騷亂。華盛頓派出一萬多名軍人鎮壓,國會山和白宮都有架著機槍的軍隊守衛。此時的奧巴馬已經學會了印尼語,正和當地小孩嬉鬧玩耍。
身份的選擇和重生
1971年,10歲的奧巴馬回到了夏威夷。外祖母送他去上當地的私立精英學校。全校1200名學生,只有3個黑人,其中一個即是奧巴馬。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類似歧視的東西,由此開始對自己的黑色膚色感到敏感。一名紅頭發女孩想要碰觸他的頭發,而有的男孩還問奧巴馬他的父親是否吃人。
1975年,奧巴馬開始在夏威夷讀高中,班上的老師點名叫“巴拉克在嗎”時,奧巴馬馬上回答說“請叫我巴里。”“巴里”是老奧巴馬初到美國時給自己起的昵稱,希望融入美國,而不是被視為異類。10多年后,基于同樣的理由,他的兒子仍然在使用這個名字。有意思的是,奧巴馬同時開始避諱談自己有個白人母親。
“那時我吸食大麻,喝酒,偶爾手頭寬裕還服用可卡因。”奧巴馬在自傳中說。
當青春期的奧巴馬被自己的種族身份困擾時,其他地方的黑人則品嘗著大騷亂后的苦果。雖然黑人有了第一位國會議員雪莉·奇思霍姆,她還是第一個宣布競選總統的黑人。但這個具有象征意義的事件卻無法讓黑人將民權運動的熱情維持在高點。金死后的暴力沖突,使許多城市的黑人社區被夷為平地;大批白人逃離市區,搬到郊區居住。法律的隔離沒有了,實際的隔離依然存在。
1979年,奧巴馬第一次踏上美國本土,在洛杉磯的西方學院上了兩年大學。在學校里,他成為了學生會分子,流行音樂、啤酒、香煙,時時組織的集會,呼吁美國企業撤出種族隔離的南非……他同母異父的妹妹還記得,1980年圣誕節,奧巴馬回到家,對他的母親和外祖父說,以后再也不要叫他“巴里”了,他要改回原來的非洲名字。
大三時,奧巴馬轉學到了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主修政治與國際關系。在此期間他的父親因為車禍去世。從哥大畢業后,奧巴馬在華爾街的咨詢公司干了兩年,最后還是決定放棄高薪和誘人前程,來到了芝加哥。
在那個黑人眾多的城市里,奧巴馬重拾起他錯過的一切。他開始著迷于一個世紀以前,從南方遷移到芝加哥的黑人移民以及他們所帶來的文化。奧巴馬在一個貧窮的黑人社區擔任社工,并在黑人牧師賴特的影響下成為一名基督徒。3年時間里,奧巴馬做的是改善社區的道路、照明、房屋修繕、勞資關系協調等具體而微的事情。
從1980年代開始,黑人參政的人數明顯增多,奧巴馬見證了芝加哥選出的第一任黑人市長。1984年,民權領袖杰西·杰克遜競選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成為首位認真爭取擔任總統職務的黑人候選人。
在接下來的1988年,杰克遜在民主黨內部初選時獲得了700萬張選票,雖然敗北,但帶動了新一代黑人走向政界的浪潮。
27歲進入哈佛法學院,此時的奧巴馬早已脫胎換骨。他不再為自己的身份感到困惑。他已經清楚知道他將要從政,社區的工作讓他明白,從內部而非從外面變革,將有效得多。
從哈佛畢業后,他仍然回到芝加哥,住在黑人區。1992年,奧巴馬選擇米歇爾·羅賓遜作為終身伴侶。米歇爾出生于一個血統純正的、來自南方的黑人家庭。
現實與希望
1996年,奧巴馬成功當選伊利諾伊州參議員,并連任三屆。
但奧巴馬真正成為政治明星,是在2004年7月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當時,他還只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州議員,卻被推選出來做全黨的“基調演講”,闡述民主黨在總統選舉中的綱領和政策。他的演說艷驚四座,使得他一舉成為民主黨的政治新星。他提出要消除黨派和種族分歧、實現“一個美國”的夢想。兩個月后,奧巴馬以70%的高票當選為聯邦參議員。
進入21世紀,隨著鮑威爾和賴斯相繼進入美國政治權力核心,關于黑人總統的想像已經越來越真實。
2007年2月,奧巴馬在斯普林菲爾德宣布參加總統競選。10年前,他正是從這里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如果把時間往前追溯到更久遠的年代,林肯曾在這里的議會大樓里發表了著名的“分裂之家”演講,呼吁終止奴隸制度。
16個月,從愛荷華州到明尼阿波利斯,奧巴馬走過了一條坎坷的路。老友賴特的種族主義言論讓他經歷了最狼狽的時刻,他不得不面對“種族”這個話題。47歲的奧巴馬一直試圖模糊他的黑人身份,如同17歲時那樣。
2008年3月18日,一直閃避種族議題的奧巴馬,在簽署《獨立宣言》的費城,以“一個更完善的聯邦”為題,首次發表有關種族問題的演講。后來,人們評價說,那是繼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之后最重要的種族問題演說。
“在白人社區里,代代傳承的歧視——以及當前的歧視事件,雖然不如過去那么公開化——仍然是真實的,是必須面對的。不僅要用言語,還要有行動。賴特牧師最深刻的錯誤不在于他談論了我們社會中的種族主義,而在于在他看來,似乎我們的社會是停滯不前的,似乎沒有取得任何進步。但是我們知道,我們也看見了,美國是可以改變的。”奧巴馬說。
杰西·杰克遜等老一代黑人領袖,仍然希望擔當黑人和窮人利益的代言人,而奧巴馬則打算開辟一條彌合分歧的中間道路。他們之間的區別,是街頭運動家與常春藤精英的區別。
無論11月的選舉是贏是輸,在埋葬種族仇恨方面,奧巴馬將比歷史上任何人都走得更遠。
美國建國后的第232年,黑人生活的貧民區在美國各地仍普遍存在,黑幫橫行,毒品泛濫。一半黑人不能完成高中學業,四分之一的黑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9個黑人當中就有1個正在監獄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