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口望去,可以看見幾株高大的樹,比碗口還要粗,高達五六丈,屹立在那里。
站在窗前凝望,我常常想,它們多像幾塊高高兀立的巖石,皮膚是那樣粗糙,枝干是那樣遒勁,一陣弱小的風是奈何不了它的,甚至,一陣更大的風可以把茅草連根卷走,在它們面前則無濟于事。更或甚者,一把斧子也不能把它們如何。在它們身上遍布著傷痕,其中有不少肯定是與斧子較量留下的傷吧。傷口結痂了,勛功章似的綴在樹木胸前。然而,因鋒利而狂妄的斧子呢?因莽撞卷刃了吧。卷刃了的斧子肯定躲在某個無人看見的角落黯然神傷,任憑時間的銹跡慢慢湮沒。
站在窗前凝望,我常常想,這些給人桀驁不馴印象的樹木,這些有著堅硬外表的樹木,有著一個怎樣的內心世界呢?我不止一次在腦海中把它們打開,像展開一幅世界地圖那樣。我仔細端詳并試圖破譯它們的紋路。紋路是一棵樹成長歷程的記載,是一棵樹的密碼。一圈圈如同漣漪的紋路,不知沉淀著一棵樹多少記憶在其中。自然,我是一次次徒勞無獲。
站在窗前凝望,我有時想,它們也在注視著我吧。但它們習慣了緘默不語,太深太深的沉默阻隔了我們之間的溝通。這些高大的樹木怎比得了那些花草呢?花草是溫情而不是冷漠的,是可以與之傾心交談的性情之物。
站在窗前,我常常看到一些人在草地上打滾,滿含汁液的嫩草把他們的衣服弄出一道道淡綠色的漬印;一些人把花摘下來,插在頭上,或湊在鼻前細細地聞著,陶醉在其中。這些高大的樹木站在一旁,備受冷落。一個人如果遭到這樣的境遇,是免不了嫉妒甚至憤憤不平的,一棵樹會怎樣呢?也會心生妒忌和落寞嗎?
時光流轉,到四月的時候,春天呈現蓬勃之勢。站在窗前,我感到無限驚訝,因為我沒有想到這些桀傲的樹木也會開花,在我的意識中,開花的應是那些枝條柔蔓、楚楚依人的植物。
我不知道這幾棵樹的名字,我從來不關心這些。也不知道它們的花叫什么名字,動聽或不動聽,這些都無關緊要。它們的花朵雪白,堆積在枝頭,像一堆過去歲月里未融化的雪。
我突然想起巖縫里涓涓滲出的泉水來。那是水滴在巖石的內心聚集得太多的緣故,多到無法盛下,便由不得控制流了出來。那么,這些雪一樣的花朵也是從樹的內心滲出來的吧。這些樹木不愿傾訴,習慣了沉默,如果不是過去歲月的雪在內心堆積得太多,多到無法控制的地步的話,哪會有這樣一番景象呢?
我站在窗前,看著這幾棵內心積雪的樹和它們雪一樣的花朵,我想,它們絕不是因為妒忌而開花的。它們的花朵沒有精美的造型,沒有紛呈的色彩,沒有絲毫嘩眾取寵的味道。
陽光下,人們依舊在草地上流連,依舊和溫情的花朵廝磨,對身邊的這幾棵樹卻無暇顧及,或者不屑一顧。
僅僅過了短暫的幾天,枝頭的花朵開始接二連三地凋落,就像一堆雪開始慢慢融化,時不時傳來花朵砸在泥地上的梆梆的聲音。
仔細聽著,便會感到一種無法承受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