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鳴

受騙者不僅眼盲，而且心盲。心盲的緣故，在于我們的制度，我們的文化，有漏洞可鉆

一場很有意思的官司在北京海淀區(qū)法院開審。說它有意思，是因為這場官司與?“院士”有關。只是這個院士，既非科學院院士，也非工程院院士，而是某個騙子虛設的一個“中國管理科學院”的院士。

這不過是一個騙局，據(jù)說一共騙了280余萬人民幣，比起那些動輒騙到上億的金融詐騙案來，頂多是個小巫而已。不過這個小巫規(guī)模的騙局，騙到的都是些“高人”——150多個著名企業(yè)高管和高校教授心甘情愿地把大把的銀子遞上去，換取那個一文不名的“中國管理科學院院士”頭銜。

這種騙局其實相當?shù)图墸覜]有查證，但估計差不多是這樣的：騙子在香港以公司注冊一個“中國管理科學院”的機構(gòu)，通過關系找?guī)讉€過氣的政府高官掛名，開設相關網(wǎng)站，免得當事人查證的時候露餡，然后搜尋一下大陸社會科學行業(yè)中的那些有點名氣、但名氣還不足夠大的學者，以及大型國企中有點地位、但地位還不足夠高的高管，分別給他們發(fā)入選通知：

當初這個“科學院”也曾給我寄過入選通知，告訴我這個科學院的來頭，多少個高官掛名，多少著名學者已經(jīng)入選，并鄭重通知我，鑒于我在某某方面的“卓越成就”，只要填一份看起來相當正規(guī)，也相當麻煩的表格，交一筆評審費，就可以戴上“院士帽”了。

可惜，我對這種“管理科學的最高榮譽”，很不在意，當笑話跟朋友聊聊，然后就丟廢紙簍里了。真沒想到，這種低級的騙局，居然真的騙了這么多高人。

這種招法，跟街頭以利誘人的騙術骨子里是一樣的，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只是，他們用以釣人的誘餌，不是利，而是虛榮。類似的虛榮騙術，其實已經(jīng)流行很長時間了，從前是各種名目的世界名人錄、全球杰出人物名人錄，凡是能在報刊雜志上發(fā)過文章的人，差不多都會收到入選通知，附帶交一筆數(shù)百上千元的名錄工本費。不久，厚厚的一大本“名人錄”，就擺到你的案頭了。我甚至在鄉(xiāng)下的一個只會涂鴉的農(nóng)民那里，看到過有他名字的世界美術家名人錄。

不過，對于此案中受騙的眾多高人來說，他們之所以被騙，倒不全因為虛榮。畢竟，院士的頭銜太耀眼了，附帶的利益也太大。雖然說，兩院院士只是一種榮譽，不發(fā)工資，沒有獎金，但有這個頭銜，單位可以沾光，學科可以升級，博士點可以輕松拿下，重大課題可以得到，簡直是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因此，無論在什么地方，院士都擁有最好的待遇，據(jù)說相當于副部級；都有著最高的榮譽，乃至最后的決定權(quán)，一言九鼎。這樣巨大的頭銜附加值，誰見了能不眼紅呢?

可惜目前中國有院士的領域，只限于理工領域，眾多人文學科的高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混個教授到頂，頂多在前面再加上個博導，或者“某某學者”。企業(yè)高管就更慘，無非是高級經(jīng)濟師，或者高級管理工程師，最多加個括號：教授級。

于是，前些年，這些領域里的高人，醞釀設立文科的院士，大約是分配不均，怎么也醞釀不出來，社科院只好自行其事，搞出一個“學部委員”了事。

現(xiàn)在有了這么一個“科學院”，而且主動上門送入選通知，對于有院士情結(jié)的高人來說，不啻雪中送炭，錦上添花。況且，高人都比較自負，入選通知上開列的入選理由，所謂成就云云，大都不算離譜。馬屁拍得恰如其分，入選者自然也愜意萬分，斷然想不到居然連“中國管理科學院”這樣的大機構(gòu)，都有人敢于造假。于是，吞了誘餌，變成姜太公魚簍里的大魚。

騙子哪里都有，什么時候都有，敢于頂著大頭銜大騙的，其實騙術，往往是民工水平。此番院士騙局如斯，其他的諸如漢芯事件、華南虎事件也如斯。一個無非買來國外的芯片，磨掉上面的字，再打上自己家門；一個弄個低級的數(shù)碼相機，找張年畫，拍幾張再粗糙不堪的假照就算大功告成。把它們公布在網(wǎng)上，大家一議論，立馬現(xiàn)形。可是，只要在底下運行，就能騙到人，而且能騙到高人。

不用說，這樣的騙局，受騙者不僅眼盲，而且心盲。心盲的緣故，在于有漏洞可鉆。我們有過于看重虛名而不務實的文化，更有相應的制度安排，只要拿到7虛名，有大的頭銜，無論有無其實在的內(nèi)容，實在的本事，社會乃至各種機構(gòu)都會把好處、乃至國家的公器便宜地送上去。不是循實授名，而是循名送實，有這樣的利益，才會有這樣的騙局。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