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的花園

　　卡爾是一個非常內向的人，他總是很沉默，寡言少語。即使我們比鄰而居已經五十多年了，但是還沒有誰敢說他很了解卡爾的。
　　在他退休以前，每天早晨，他都乘坐公共汽車去上班。每每看著他獨自一人沿著街道走向公共汽車站的時候，我們都會為他擔心。因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顆子彈打傷了他的一條腿，使他至今走起路來仍舊顯得有些跛。看著他一跛一跛艱難地走著，我們就擔心他出什么事，因為我們這個居民區已經今非昔比了，這里幫派林立，犯罪分子胡作非為，動武販毒實在是日益猖獗。
　　有一天，在我們當地的教堂里，看到一份征求一名志愿者去管理牧師住處的花園的廣告，他悄悄地前去登記報了名。此后，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是，在他87歲那年，我們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那天，當他剛為花園澆完水，就看見三個不良少年一步一步靠近了他。對他們那不懷好意的企圖，他故意裝做視而不見，只是問道：“你們想喝水嗎？”
　　“是的，我們想喝水。”三個人中那個個子最高、身體最強壯的家伙狡黠地笑著說。當卡爾把水管遞給他的時候，另外那兩個家伙卻乘勢上前，抓住了卡爾的胳膊，并把他摔倒在地。他手中拿著的水管也搖搖晃晃地掉在了地上。那三個可惡的家伙還搶走了他退休時發的紀念手表和他的錢包，然后就逃跑了。
　　當牧師跑過來幫助他的時候，他正躺在那里，想要聚集全身的力氣站起來。“哦，卡爾，你感覺怎么樣？你受傷了嗎？”牧師一邊扶卡爾站起來，一邊問道。
　　卡爾吃力地站起身來，濕透的衣服緊緊地裹在他那瘦小的身軀上。他一只手撫摸著額頭，嘆息著搖搖頭，說：“哎，他們還只是一些年輕無知的孩子。我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夠有所悔悟。”他一邊說一邊彎腰撿起水管，調節好龍頭，又開始澆起花來。
　　看見卡爾又給花澆起水來，牧師感到非常納悶，于是，略帶一些關心地問道：“卡爾，你在干什么？”
　　“哦，我必須給花兒把水澆透。最近天氣太干燥了。”他平靜地答道。牧師對此感到非常滿意，他知道卡爾是正確的，他只不過是感到非常驚異，卡爾簡直就是來自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人。
　　幾個星期之后，那三個不良少年又來到了卡爾的花園。就像以前一樣，他們的威脅恐嚇沒有遭到任何反抗。卡爾再次邀請他們從他的水管里喝水。
　　這次，他們沒有搶劫他。他們猛地從卡爾的手里搶過水管，然后，正對著卡爾，用冰涼的水把卡爾從頭到腳澆了個透。當他們侮辱過卡爾之后，不但沒有感到羞恥和歉疚，而且還幸災樂禍地咒罵著，然后一邊沿著街道，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一邊對他們剛才所做的“樂事”大笑不已。
　　卡爾只是默默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然后轉過身，迎著溫暖的陽光，拾起水管，繼續澆著那滿園的花兒。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轉眼，炎熱的夏天過去了，涼爽的秋天到了。一天，當卡爾正在花園里為花木松土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身后，令他頗為震驚。他只覺得有什么東西絆了他一下，身體猛地跌向一些他剛修剪下來的常綠植物的枝葉上。當他努力掙扎著想站起來的時候，卻看到那個曾經在夏天里三番五次地傷害過他的三個不良少年中的高個子頭目正彎腰靠近他。
　　他挪了挪身體，以使自己站穩，然后就靜待著他的襲擊。“老人家，您別擔心，這次我不是來傷害您的。”年輕人一邊溫和地說，一邊還把他那布滿文身和傷疤的手伸向卡爾。
　　當他扶著卡爾站起來以后，就從他的衣兜里拽出一個皺巴巴的包，遞給卡爾。
　　“這是什么？”卡爾吃驚地問道。
　　“這是您的東西，”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您的背包，還有錢包里的錢。您數數，一分也不少。”
　　“我不明白，”卡爾不解地問道，“為什么現在你會幫助我？”
　　年輕人挪了挪雙腳，看上去非常窘迫。“我從您這兒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局促不安地說，“過去，我和那幫人到處去傷害像您這樣的人。我們之所以選擇您，是因為您年齡大，而且我們知道我們根本不用費勁就能傷害您。但是，每次當我們對您做過那些不義之事后，您不但沒有還擊我們，而且也沒有大喊大叫，甚至您還給我們水喝。您沒有因為我們對您的不義而憎恨我們，您向我們展示的始終是您的寬宏、您的愛！”他停了一會兒，繼續說，“自從我們搶劫了您的東西以后，我每天都睡不好覺。現在，我把它還給您。”
　　他尷尬地站在那里，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卡爾，不知道還要說些什么。“老人家，我想，就讓這個包成為我改邪歸正的見證吧。謝謝您，謝謝您使我改變了一生。”說完，他就沿著街道遠去了。
　　卡爾看著他手中的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他拿出那塊他退休時發的紀念手表，戴在了手腕上。然后，他又打開錢包，找到了他結婚時候和妻子的合影照片。他凝視著照片上那年輕的新娘子，而她仍舊像多年以前那樣正幸福地微笑著并且深情地注視著他……
　　就在那年圣誕節之后的一個非常寒冷的日子里，卡爾在睡夢中平靜地去世了。雖然天氣異常寒冷，但是許多人都自發地參加了他的葬禮。不僅如此，牧師還注意到有一個他不認識的高個子年輕人正靜靜地坐在教堂中一個偏僻的角落里。牧師把卡爾的花園當做是生活中的一堂功課向人們布道。他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嗓音沙啞地說：“讓我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各自的花園澆灌得更加美麗。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卡爾和他的花園。”
　　轉眼，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牧師又在教堂里貼了一張廣告。上面寫著：“急需一名志愿者前來管理卡爾的花園。”那天，有一個人敲響了牧師辦公室的房門。牧師打開門，看到一個年輕人正站在門外，他那一雙滿是傷疤和文身的手正拿著那張廣告。“我想，這就是我想要的工作，如果您接受我的話。”他誠懇地說。
　　牧師立刻認出他就是那個把搶來的手表和錢包還給卡爾的年輕人。牧師拿出花園小屋的鑰匙，遞給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去吧，孩子，好好照顧卡爾的花園，好好保持他的榮譽。”
　　于是，這個年輕人走進了卡爾的花園，并且，在那以后的幾年里，他始終盡心盡責地照顧著花園里的一草一木，就像卡爾以前做的那樣。在這期間，他讀完了大學，和他心愛的姑娘結了婚，而且成為社會上的一名杰出的人士。
　　但是，有一天，他告訴新來的牧師說今后他不能再照顧花園了。他面帶微笑，羞澀地解釋道：“呃，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的妻子剛生了一個男孩，星期六她就要把他帶回家了。”
　　“噢，那真是太好了！”牧師一邊說一邊接過花園小屋的鑰匙，“恭喜你！孩子叫什么名字？” “卡爾。”年輕人答道。■
　　（胡子陽薦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