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社會要求政府職能不斷地轉型,于是要求執政黨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身份與身份感,恰如一個人,在不同的社會場合扮演不同角色時需要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身份與身份感。倘若一個人發生了心理障礙,在他扮演新角色并由此獲得新的身份之后,他的心理狀態卻不斷返回到舊的身份感之中——這一錯置的身份感被稱為“幻覺”,那么,我們說他患了人格分裂癥——也稱為“多重人格”。類似地,倘若一個執政黨患了多重人格癥,那么,我們說它的主導思想和施政綱領是分裂的。
大約十年前,我們引述過恩格斯為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撰寫的書評。恩格斯指出:“資本和勞動的關系,是我們全部現代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換句話說,只要一個社會的生產方式仍以“資本”為主要特征,社會的全部體系就仍難以擺脫恩格斯所說的“資本和勞動”軸心關系,不論我們的政府怎樣努力要擺脫這一關系。這里,最重要的是避免陷入身份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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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總工會2005年對10省20市萬名職工的調查報告顯示,與上一次調查所得數據相比,勞動的收入與資本的收入相比,不僅處于相對貧困化過程中,而且處于絕對貧困化過程中。前者意味著勞動總收入占國民收入總值的份額呈下降趨勢,后者意味著生活于貧困水平以下的勞動者的數量占貧困人口總數的比例呈上升趨勢。假如我們不僅關注統計數據而且關注勞動力所有者和資產所有者在以往三十年內各自獲得的幸福感,那么,統計意義上勞動者相對貧困化將使勞動者因絕對貧困化所減少的幸福感進一步減少。
歸根結底,難道經濟發展的目的不是要讓更多的社會成員感受到更多的幸福嗎?難道任何試圖維持自己的道德合法性的政府還可能為自己規定其它的什么職能嗎?
實證地看,我們可將過去三十年的改革與發展劃分為兩個時期。在1977年至1994年期間,我們的政府和我們的執政黨在很大程度上仍保持著它以往的身份和身份感,盡管政府職能在那一期間正經歷著關鍵性的轉型。在1995年至2007年期間,政府和執政黨在我們所處的真實世界里的真實身份已經發生了本質性的轉化,可是我們并沒有看到與此相應的身份感的轉化。
政府仍然自認是代表勞動者利益的,并且在這一身份幻覺的主導下,它不愿將勞動者利益的代表身份讓渡出去,例如,讓渡給工會、農會、或其它政黨,它甚至不喜歡任何來自政府之外和執政黨之外的批評,因為它們沒有“資格”代表勞動者的利益——難道梁漱溟有資格批評毛澤東忽略了農民利益嗎?
以這樣的身份和這樣的身份幻覺,怎么可能不發生經濟政策(例如近年來的“宏觀調控”政策)和經濟立法(例如最近發布的“勞動合同法”)的人格分裂癥呢?在這樣嚴重的人格分裂癥的影響下,我們的經濟怎么可能順利發展呢?事實上,在中國社會的目前發展階段,政府和它的執政黨應當清醒地知道,它不應繼續代表勞動者的利益,正如它不應代表資產者的利益一樣。你要搞“市場經濟”嗎?那就必須放棄你的身份幻覺,否則你的市場經濟會走向混亂和失敗。
政府可以通過不同方式讓勞動的利益獲得獨立于政府的政治話語權。例如,通過“黨政分離”——假如我們的黨堅持要代表勞動的利益的話,或通過“自由工會”——假如我們的黨愿意適應它已經改變了的身份,或通過允許民主黨派有與執政黨相互競爭的政治權利——假如這是更符合中國社會及文化傳統的未來發展方向的。
總之,問題發生了,而且問題必須解決。
(摘自:汪丁丁本人博客2007年12月28日 編輯: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