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的莫名尷尬

　　近些年來，相聲不僅沒有出風頭，反而陷于全面的衰落。為什么呢？難道是相聲界集體“缺鈣”？
　　
　　春節將至，作為春晚節目的重頭戲，小品、相聲等語言類節目備受矚目。然而，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的相聲，經過了一個極度繁榮期，隨后風頭被小品壓倒、最后跟小品一起衰落的命運三部曲。顯然，眼下雖然相聲界拼死掙扎，一次次組織相聲大賽，但十有八九，比不過電視臺的選秀節目，這讓相聲的業內人士和所有喜歡相聲的人，不免有點悻悻然，但又無可奈何。
　　按道理，當今的中國，是個泛娛樂化的時代，理所當然，是相聲大發利市的機會，然而，總的說來，相聲不僅沒有出風頭，反而陷于全面的衰落，雖然有郭德綱等人備受關注，挽回了一點面子，但總的來說，依舊不景氣。
　　難道是相聲界集體“缺鈣”？一下子都喪失了才能？顯然不是。年輕的不說，單講上世紀80年代走紅的這批人，也還沒有過創作盛期，斷沒有一下子集體打蔫的道理。
　　在我看來，相聲的衰落，在很大程度上，是諷刺的功能在當下遭到了過于嚴苛的限制的緣故。諷刺是相聲的靈魂，自有這個曲藝形式起，就是如此。社會上有不平事，老百姓有怨氣，小到惡媳虐姑，大到貪官欺民，弄個包袱抖出來，大家哈哈一笑，萬事大吉。可是眼下的社會，一些人心理比較脆弱，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草木皆兵，如臨大敵。相聲諷刺誰？這本來不是個問題，但現在麻煩了。比如諷刺某些群體，真要是把話說出口，包袱抖出來，網上的憤怒，就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說我不針對任何人，只講社會現象，那也不行，凡是可以諷刺的社會現象，都有人敏感到是在說自己，聽了就臉紅心跳，對號入座，結果得罪的人更多。于是，大家只好拿自己家人開心，凡是相聲演員的家里人，就都倒了霉。盡管如此，藝人們賣自己家人，賣得含淚忍痛，但時間一長，觀眾還是覺得單調，老調子講多了，人們都厭倦了。
　　古代宮廷里的小丑，至少還敢涉及一點嚴肅的話題，甚至連當紅的權臣，都敢諷刺。
　　舉例說來，明朝的明武宗，是個昏庸兼胡鬧的皇帝，在他的時代，宦官劉瑾，權傾朝野，連交給皇帝的奏折，都敢拿回家去胡批，可是，武宗有個弄臣名叫阿丑，隔三差五給皇帝演點類似于相聲小品的東西，討得皇帝開心。這個阿丑，居然敢在皇帝面前，諷刺嘲弄劉瑾，以及他的幫兇，皇帝哈哈一笑，劉瑾也無可如何。即使文網嚴密的清朝，京劇小丑也敢拿王爺開開心，諷刺一下權傾朝野的李鴻章，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在有皇帝的時代，皇帝和官員，盡管有可能對文字比較敏感，不許文人寫文章含沙射影，但對于民間的曲藝和戲劇，還是相當寬容的，因為他們知道，來自民間的笑罵，一般不會給統治帶來麻煩，有時候還是好事，可以把民間的怨氣化解于嘻嘻哈哈之間。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些人不僅神經過敏，而且格外在乎自己的尊嚴，哪怕遭遇一點嘻嘻哈哈的諷刺和調侃，都會暴跳如雷。將所有調侃、嘲諷，都視為對自己的冒犯。正因為如此，那些負責審查演出節目的人，只好格外小心，不允許哪怕有一丁點不和諧的聲音，生怕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出點令上面或者左鄰右舍不愉快的事情。可是，這樣敏感，難道諷刺就會消失嗎？否。演員是不能說話了，但全民都在惡搞，都在調侃，無論什么人什么事，都惡搞，讓外國人進來一看，嚇了一跳，怎么中國還沒有進入現代，就全都后現代了。（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