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應該贊美那些拾金不昧的人,但是,一個進城打工的年輕農民,一個月掙不到一千元的打工仔,沒有禁得住誘惑,凡心大動,拿了不該拿的錢,難道非得判他無期徒刑不可、讓他在監獄里呆一輩子才解氣嗎?
由于ATM機故障,取出1000元,銀行卡里卻只扣掉1元,一男子171次“惡意取款”、共計17.5萬元,日前被廣州市中院以盜竊罪判處無期徒刑。此案經媒體報道后,立刻引發各方熱議。
銀行的ATM機出這樣的錯,等于是把跟這臺機器有關的一部分銀行的錢,置于無保護的狀態,近似于把大疊的錢僅僅裝在一個鐵箱子里,但門卻是開的,沒有人看管。如果要問罪的話,首先應該問負責管理這臺機器的銀行人員的罪,如果沒有管理疏忽的話,應該追究制造ATM機廠家的責任,向廠家索賠。但是我們看到,被判刑的,只有那個拿錢的打工仔,而且一關就是一輩子。那個打工仔的行為,確實觸犯了法律,但話說回來,當今之世,能有多少人眼看著一堆花花綠綠的人民幣放在眼前,沒有人阻止你拿走而不動心呢?我們是應該贊美那些拾金不昧的人,但是,一個進城打工的年輕農民,一個月掙不到一千元的打工仔,沒有禁得住誘惑,凡心大動,拿了不該拿的錢,難道非得判他無期徒刑不可、讓他在監獄里呆一輩子才解氣嗎?
這年頭,官員犯罪也多,銀行人員犯罪也多,國庫和銀行,就跟他們家提款機似的,動輒就是上百萬、上千萬,論性質,等于是監守自盜,老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比起貪污挪用上百萬、千萬的官員來,比起內外勾結、動輒讓銀行損失同樣數目的銀行工作人員來,這個打工仔的所為,雖然在法律上也可以說是一種侵占,但怎么說,都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前面這些犯罪的“大巫”們,都判死刑和無期徒刑了嗎?從報紙的相關報道我們知道,很多人判得比我們這個可憐的打工仔要輕得多。
在中國,有兩句兩千多年歷史的老話,一句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一句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還有一句歷史稍晚一點的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其實,這么多年來,前兩句話被實踐落實得非常之多,而后一句話,多數情況下只是老百姓用以自我安慰的開心果。很不幸的是,我們在這個案件上,又看到竊鉤者誅的影子了。
當然,事情還不這么簡單。因為,如果這個進城打工的農民,如果拿的是私人不小心忘在路邊的錢,不管這個錢是一般老百姓的,還是民營企業主的,就算警察會追回來,法院多半也不會如此判。該打工仔之所以被判得這么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錢是國有銀行的,是國家財產。在中國,在很長時間內,財產是分等級的,同樣是盜竊,拿國家的錢和拿私人的錢性質不一樣,最動不得的,就是國有銀行的錢。
集體至上,國家至上,乃至國家神圣,我們沒有意見。但是,公民也應該至上,也同樣神圣。現在不是提倡以人為本嘛,損失了17.5萬元的銀行,盡管是國有大型企業,但是,跟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在法律上應該是平等的。銀行ATM機里的錢,跟打工仔褲袋里的錢,如果損失了的話,都應該得到平等的對待。可惜,在那個判了打工仔無期徒刑的法院,這種平等,并不存在。(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