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海沉浮四百年

　　一
　　
　　股票從誕生之日起到今天已經歷時四百多年。如果想了解股票的歷史，必須從荷蘭講起。在17世紀初期，僅荷蘭一個小國所擁有的商船就相當于英、法兩國商船數量的總和，這表明當時荷蘭的海運業走在了世界的最前列。荷蘭的龐大船隊把別國市場上緊缺的商品運過去，再把本國急需的物資運回來，這其中的利潤十分可觀。但是，僅僅憑著一葉輕舟，要在浩瀚海洋上航行數萬公里，所要面臨的危險也是巨大的，那些出沒無常的狂風巨浪很可能讓投資者血本無歸。由此看來，遠航的超額利潤是所有人都希望得到的，而獲取它所必須承擔的巨大風險又是所有人都無法逃避的。在當時，沒有一個投資者能擁有如此龐大的資金，也沒有誰甘愿獨自冒這么大的風險。為了籌集遠航的資本和分攤經營的風險，就出現了股份集資的方法，即在每次出航之前招募股金，航行結束后便將資本退給出資人并將所獲利潤按股金的比例進行分配。于是，股份制公司及股票市場就在人們這種分散投資的需求中誕生了。
　　1608年，荷蘭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證券交易所，即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荷蘭東印度公司則是世界上第一家公開發行股票的公司，它在荷蘭的6個海港城市設立了辦事處。由于股票被認為是大有前途的新鮮事物，所以它剛剛上市便被搶購一空，幾乎每一個荷蘭人都去購買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票。17世紀以后，隨著工業革命的爆發，股票逐漸進入金融和工業領域。此時的資本主義進入機器大工業時代，其生產規模和資本投入已經遠遠不是單個資本家所能獨立承擔的，而股票正好提供了一條用資本社會化來集中資金的最佳解決途徑。以英國為例，到19世紀中期，英國利用股票集資這種形式共修建了長達2200英里的運河系統和5000英里的鐵路。19世紀60年代以后，股份有限公司開始在工業系統確立統治地位，并且通過股票籌措的資本額也越來越大。譬如1902年成立的美國鋼鐵公司用股票籌措了多達14億美元的資金，成為第一個10億美元以上的股份有限公司。在這一社會背景下，股票短期就可以獲取暴利的特性大大刺激了人們追求財富的狂熱欲望。
　　然而股票就如最初的航海貿易一樣處處隱藏著暗礁和險灘，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四百多年的股票歷史就是由無數次股市災難（簡稱股災）串聯組成的。一般而言，股市災難是指股市內在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時，由于受某個偶然因素影響，突然爆發的股價暴跌，從而引起整個社會經濟的巨大動蕩甚至長期衰退。從1720 年發生第一次世界性股災算起（肇始于法國密西西比），幾乎每一個有股市的國家和地區都沒有逃脫這一惡魔的糾纏。就目前而言，1929 年和1987 年起源于美國的股災，是波及范圍最廣的世界性股災；日本、我國臺灣和香港則是世界上股災發生最頻繁的地區。眾所周知，當股市牛勁十足、瘋狂飆升時，股民便喜笑顏開；當股市像一頭病熊，全線跌停時，股民就會心急如焚。其實，任何一位清醒的股民都應該明白購買股票本身就是一場風險巨大的游戲，有高漲必然會有暴跌，下面便讓我們一起來回首世界歷史上最慘烈的兩次大股災。
　　
　　二
　　
　　1929年10月24日，一個毫無災難征兆的星期四。華爾街證券交易所開盤時并沒有出現什么異常跡象，而且有一段時間股指還非常堅挺，但交易量非常大。突然，股價開始下跌。到了上午11點，股市陷入了瘋狂，人們競相拋盤，股價狂跌不止。很快，“自殺風”開始蔓延，一個小時內，就有11個知名的投機者自殺身亡。當天，換手的股票達到128萬股，許多股票售價之低，完全可以用“朝如黃金暮如土”來形容。經過幾次回光返照般的折騰，到29日，也就是那個可怕的“黑色星期二”，華爾街股市徹底崩盤。上午10點，交易所剛一開市，猛烈的拋單就席卷而來，所有股票成了燙手的山芋，持股人不計價格、不計成本，只要拋掉就好，股市就像得了“瘋牛病”一樣全線暴跌，交易大廳一片混亂。一個煤炭公司的老板，前一天還在跟別人吹噓他天才的投資才干，不想第二天卻手捏著變成一堆廢紙的股票，倒地死在辦公室里。隨之而來的就是道·瓊斯指數一瀉千里，股指從最高點386點暴跌至298點，跌幅達22%。這是紐約交易所112年歷史上“最糟糕的一天”。無數昔日的“百萬富翁”一覺醒來便一貧如洗。當時跳樓的絕不僅僅是股價，隨后的數月間，數以千計的人因破產而跳樓自殺。股災之后的經濟大蕭條持續了近10個年頭。從1929年9月到1932年大蕭條的谷底，道·瓊斯指數從386點跌至36點，縮水90%。1933年，美國大約有5000萬人失業，無數人流離失所。這種遭遇不僅僅降臨到普通的缺乏理智的投資者身上， 20世紀最為著名的經濟學家凱恩斯也在此次危機中幾近破產；另一位經濟學家歐文·費雪則徹底傾家蕩產，從此負債累累，直到1947年在窮困潦倒中去世。
　　面對這次慘烈的股災，所有股民都陷入恐慌和怨天尤人之中，但很少有人能夠認識到，這個惡魔的降臨恰恰是他們自己催生的。這一切都要從美國經濟的迅速騰飛說起。眾所周知，第一次世界大戰對于美國經濟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黃金機會，它讓美國由債務國一躍成為世界最大的債權國，紐約也取代倫敦成為世界金融中心。作為國民經濟的“晴雨表”，股票市場自然也是欣欣向榮、牛氣沖天。在美國各地都可以看到證券商雇傭的股票推銷員，他們一遍遍向民眾講述炒股的好處，但卻很少提及炒股的風險。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民眾的財富欲望激增，幾乎達到全民皆股的地步。到了1928年，美國的股市幾近瘋狂。地鐵公司因為沒在車廂里裝上電傳打字電報機，以致人們在乘車途中無法炒股，被人們責罵不已。出租車上，“的哥”開口不是問你行程，而是問你昨天手上的股票又漲了多少；就連賓館門口擦皮鞋的小童也會向主顧介紹當天的熱門股。在波士頓的一家工廠，素來吝嗇的老板格外開恩，買來大黑板安放在所有車間里，并派專人每隔一小時就用粉筆寫上交易所的最新行情。廣播公司更是迅速拓展服務區域，竟然將喇叭安裝在所有人跡能至的地方，即便是在德克薩斯州的廣袤原野上，牛仔們也能夠通過高音喇叭收聽電臺的消息，實時了解股票行情。然而，上述所有善良的努力在接踵而至的那場悲劇中都背離了它們的初衷。
　　據1932年9月的《幸福》雜志估計，美國有3400萬人（約占全國總人口的28%）無法維持生計，1100萬戶農村人口尚未計在內。全美流浪人口達200萬，僅紐約一個城市1931年記錄在案的餓斃街頭的悲劇就有兩萬余起。全美有330萬兒童失學，女孩們為了養家糊口冒著懷孕的危險以10美分一次的價格到街上賣淫。這一時期出生的兒童身材普遍矮小，后來被稱作“蕭條的一代”。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當美國參加二戰需要補充大量兵員時，因體質不合格遭淘汰的達40%！可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胡佛總統仍對記者們說：“我們美國根本就沒有誰真正挨餓。拿那些流浪漢來說，他們吃的就比過去什么時候都好。紐約有一個流浪漢，一天吃了十頓飯。”胡佛總統在任時根本沒有看到人民的痛苦！不過，他卸任以后就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了：有一次，他在洛杉磯釣魚，有個本地農民把他領到一間茅屋里，他看到一個孩子已經餓死，另外7個也餓得奄奄一息了。
　　在股市帶來的經濟大蕭條中，千百萬人只有像畜生那樣生活才能免于餓死。賓夕法尼亞州的鄉下人吃野草根、蒲公英；肯塔基州的居民吃野蔥、野萵苣等以前只有牲口才吃的野草。城里的孩子媽媽在碼頭上徘徊等待，一有腐爛的蔬菜扔出來，就上去同野狗爭奪；蔬菜從碼頭裝上卡車，她們就跟在后邊跑，有什么掉下來就撿。有些家庭全體成員都走進垃圾堆，撿骨頭和西瓜皮來啃。因為蛆蟲多，芝加哥市有一個寡婦在撿東西吃時總是先把眼鏡摘掉——眼不見心為凈。面對這種悲慘的局面，托萊多市長在1932年這樣感慨：“我見到成千上萬灰心絕望的男男女女前來請求救濟。他們低聲下氣，苦苦哀求。此情此景，真是丟盡了美國的臉！”不過，即使列入了救濟名冊，也并非就能夠吃飽肚子。以費城為例，4口之家每周只領5元5角的救濟金，怎么能溫飽呢？不過，盡管費城的救濟金少得可憐，但比起紐約市（2元3角9分）、密西西比州（1元5角）、底特律市（6角），已經是非常高的了。總之，這次股災和經濟危機徹底打垮了投資者的信心，一直到1954年，美國股市才恢復到1929年的水平。
　　
　　
　　三
　　
　　就如同世界上不可能有兩片同樣的葉子一樣，歷史永遠不可能完全重復，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人類才太容易遺忘過去的悲劇。然而，類似的悲劇通過不斷上演向人類宣告了這樣一條鐵的定律——歷史總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1987年10月19日，星期一。紐約股票交易所開市伊始，一種不祥的預感就襲上了每個股民的心頭：道·瓊斯指數開盤就跌去67點。轉眼間，拋售狂潮涌起，熒屏上盡數翻起綠浪(下跌)，看不見半點紅線(上升)。交易所內一片恐慌，沒有人知道應該如何遏制繼續惡化的局勢。雖然也有人提議休市，但無人敢做決定。下午1時，一則可怕的消息傳到華爾街股市，即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大衛·路德在華盛頓發表講話說：“在關鍵時刻，雖然我們不知道這一關鍵時刻會在什么時候，我將與股票交易所討論暫時關閉交易所。”這則消息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因為交易所一旦關閉，交易商們將無法拋掉手中的大量股票，轉眼間巨額財富就會變為一堆廢紙。于是，他們不得不低價狂拋股票。道·瓊斯指數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不停下滑，到下午兩點，道·瓊斯指數跌幅達22.62%，股票換手0yVzOzcYnKJcp3FWR/LtCw==4億多股，當時老式的計算機比實際交易速度甚至落后了100分鐘。在此期間，雖然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官員出面澄清：他們并沒有討論關閉交易所的事情，然而為時已晚，災難已無法遏止，久違了半個世紀的黑色恐怖再次重現。
　　同1929年的股災一樣，這次股票暴跌不僅僅局限在美國。當天下午，倫敦、東京、巴黎、法蘭克福、多倫多、悉尼、新加坡等地的股市也紛紛告跌。隨后的一周內，恐慌在全球范圍內加劇。10月20日，東京證券交易所股票跌幅達14.9%，創下東京證券下跌歷史最高紀錄。亞洲股市崩潰的信息又回傳歐美，導致歐美的股市再次下瀉。半個世紀之前慘烈的景象再次出現，很多人由百萬富翁淪為赤貧，精神崩潰、跳樓自殺的消息頻頻見諸報端。在從10月19日到26日的短短8天內，全球因股市狂跌損失的財富高達2萬億美元之多，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直接及間接損失總和3380億美元的5.92倍。
　　1987年的股市暴跌首先影響到的還是那些富人。之前在1987年9月15日《福布斯》雜志上公布的美國400名富豪中，有38人的名字從榜上抹去了。10月19日當天，當時的世界首富薩姆·沃爾頓就損失了21億美元，丟掉了首富的位置。10月26日下午 3時，美國邁阿密市因股票狂跌從百萬富翁淪為負債近千萬的中年男子亞瑟·凱恩，在開槍打死證券公司經理和經紀人之后舉槍自殺。紐約一家金融公司的副總裁貝特曼因股市崩潰而欠下巨額債務，從一幢32層的高樓跳下身亡。更為悲慘的則是那些將自己一生積蓄投入股市的普通民眾，他們本來期望借著股市的牛氣，賺一些養老的錢，結果只一天功夫，一生的積蓄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面對這種情況，美林證券公司的經濟學家瓦赫特爾將其形象地稱為“失控的大屠殺”。半個月后，全球股市的震蕩剛剛有所緩解，社會經濟生活又陷入了恐慌的波動之中：銀行破產、工廠倒閉、企業大量裁員。不過，比1929年的大蕭條幸運的是，當時美國經濟保持著比較高速的增長，股市暴跌并沒有導致全球性的經濟危機。
　　總之，以歷史為鑒方可知今世，只有經歷了大混亂與大崩潰之后，世界股市才有可能實現理性、公正和透明的理想狀態。在痛定思痛、總結教訓的基礎上，各國政府紛紛對證券監管體制進行了根本性的改革，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以法律為基礎的監管構架，保證了證券市場此后數十年的平穩發展。時至今日，一個現代化的、科學的和有效監管的金融體系已經在世界范圍內逐漸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