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是19世紀俄國最杰出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享譽世界文壇。《哥薩克》是托爾斯泰早期的一部自傳體小說。24歲的托爾斯泰,為了擺脫彼得堡的空虛生活而來到高加索捷列克河上一個哥薩克村莊,和哥薩克老人耶羅施卡、青年魯卡沙一起生活一起打獵,醉心于大自然純樸的生活,默默地熱戀著年輕的哥薩克姑娘,在這樣的背景下,激發了創作《哥薩克》的熱情,歷經十余年精心構筑了一個流光溢彩、詩意盎然的藝術世界。在作品中,作家對生態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思考與探索,勾畫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畫卷,批判了都市文明對人類精神生態的浸染,鞭撻了戰爭對社會生態的破壞。
關注自然生態對人性的潤澤
托爾斯泰與大自然之間的密切關系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時代,“明亮的林間空地”亞斯納亞·波利亞納莊園是作家的誕生地,也是作家成長的搖籃。這里地勢開闊,風景優美,森林茂密、耕地肥沃,童年的托爾斯泰享受著明媚的陽光,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嬉戲。這種童年時代的經歷 “具有神奇的效果,可以使人在生態學方面富于想象力。沒有這樣的經歷,人們很難成為自然界忠實而有力的捍衛者。”托爾斯泰便是如此。亞斯納亞·波利亞納莊園是托爾斯泰一生所鐘愛的地方,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度過。誠若托爾斯泰本人所言:“沒有亞斯納亞·波利亞納,我很難想象出俄羅斯,也很難想象出我和它的關系。”托爾斯泰在莊園里從事寫作、創辦學校、教育子女、經營田產,過著農民一般艱苦而樸實的生活,體驗與大自然朝夕相處的愜意與快慰。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托爾斯泰關注的一個重要主題。在托爾斯泰的筆下,自然不僅僅是作為故事的襯托或背景,相反,自然在構筑人類的肉體、道德和精神上具有深刻的影響,它給人以力量,施人以智慧,是人性的源泉。具體而言,通過與大自然的親密互動,人類能夠獲得強健的體魄,能夠塑造健康而富有生氣的性格特質,能夠凈化并豐富多姿多彩的內心世界,從而找回真實的自我,成就自己的價值。只有那些善于思考和具有敏銳感受能力的人,才可能體驗到與大自然交流的愉悅。人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構成自然界生命的一部分。這在托爾斯泰看來恰恰是通往神秘自然成就自我價值的金鑰匙。《哥薩克》女主人公瑪麗雅娜正是在勞動中培育了善良的本性和敏銳的感受能力,從而與大自然達到高度的融合,在托爾斯泰的筆下瑪麗雅娜就是自然美的化身,是人與自然完美的統一體。
托爾斯泰認為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是人類活動的邏輯起點和價值歸宿。人與自然的融合,并不意味著人類向原始的、動物狀態的回歸,而是意味著在自然性基礎上的個性的最大限度的發展。這就是托爾斯泰筆下風景之所以成為揭示主人公內在變化的手段之原因。異常莊嚴的高加索群山的描寫與主人公奧列寧精神探索的心路歷程相一致,預示著主人公心靈的凈化。在主人公走向新生、回歸純正生活的過程中大自然是最忠實的盟友,它以柔和而又寬恕的胸膛包容著每一個貼近它的人。人一旦擺脫了欺騙、迷誤、利己主義以及階級的局限性,他就能立即感受大自然最純潔的快樂之美。
揭示都市文明對人類精神生態的浸染
現代物質文明過度無序的發展,給人們帶來了種種災難和無盡的苦果,在強大的物質文明的奴化中,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成為馬爾庫塞所說的單面人,他們沒有精神生活和情感生活,只是單純的技術性動物和功利性動物。托爾斯泰在19世紀就已看到都市文明的發展所造成的人類精神的衰微,對于人類的生存狀態表現出深深的憂慮。《哥薩克》通過奧列寧形象的塑造,揭示了都市文明對人類精神生態的浸染。
作品關注的是以文明之子奧列寧為代表的19世紀40年代俄國都市貴族青年階層的精神狀態。奧列寧是一個年輕富有的莫斯科貴族,他早年失去父母,從十八歲起就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對于他來說,“既沒有肉體的枷鎖,也沒有精神上的枷鎖;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他什么也不缺少,也沒有什么東西束縛他,家庭、祖國、信仰、貧窮對他都是不存在的。他不相信什么,也不承認什么”。當時社會上蔓延的虛無主義潮流像瘟疫一樣腐蝕著奧列寧,他的身心遭受極度的折磨,精神出現了空白。奧列寧雖然是一個絕對自由的人,他熱情洋溢精力充沛又不甘墮落,卻不知道應該把寶貴的青春獻給什么。他渴望清新與充實的生活,追尋自我實現自我。然而整個上流社會充斥著由愚蠢和丑惡構成的謊言,身處其中,他經常不由自主地撒謊,哪怕是出于最好的動機。事實上,他不愿意撒謊,鄙惡撒謊,甚至努力嘗試著不去撒謊。平庸乏味的日常生活和上流社會虛偽的生活方式導致了奧列寧精神生態的嚴重失衡。
為了撕破從四面八方包圍他的虛偽與欺騙之網,尋覓真正的生活,奧列寧只身來到了高加索,企盼美麗的大自然那神奇的療效。在哥薩克,他邂逅了自然美化身的哥薩克姑娘瑪麗雅娜。瑪麗雅娜的坦率、質樸與豪爽,與高加索莊嚴的大自然一樣無矯無飾、美麗動人,給人以力量和愉悅。與瑪麗雅娜相比,奧列寧感到自慚形穢。奧列寧嘗試著種種途徑,試圖尋覓一條通向人與自然的和諧之路,以實現與純樸的哥薩克人的無間共處。然而在哥薩克人看來,奧列寧不可能真正走進哥薩克人的生活。奧列寧也逐漸意識到:他與強烈吸引他的哥薩克人的自然生活向來是格格不入的,他將永遠地被哥薩克人所排斥。遭遇了哥薩克人的唾棄,又對虛偽的上流社會的徹底失望,令奧列寧感到極度的孤獨和無助。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隔膜猶如巨大的無形魔網困擾著奧列寧。無論是對瑪麗雅娜的熱烈愛情、還是瑪麗雅娜的無私奉獻,抑或是對上流社會的厭倦,以及他要融入哥薩克世界的熱切愿望都不能摧毀這堵疏離之墻。這種存在的“疏離化”是現代人一種典型的精神癥候,導致這種病癥的罪魁禍首正是畸變的都市文明,其根本癥結在于對外在物質的狂熱追捧淹沒了對內在精神充實的希冀,二者之間的平衡無以維持。
批判戰爭對社會生態的破壞
作為一個熱愛生命、具有深刻使命感和偉大的人道主義情懷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托爾斯泰在其作品中多次謳歌活躍的生命之美,同時,對于破壞環境、荼毒生靈、滅絕物種的行為深惡痛絕。而給生態環境造成嚴重毀損、給天地眾生帶來深重災難者莫過于戰亂。在《哥薩克》中,托爾斯泰以敏銳的眼光、犀利的筆觸,真實地再現了哥薩克人與山民之間長期不斷的沖突與戰爭,批判了戰爭對人類社會生態造成的嚴重破壞,體現出作家對真理、對人性的深切關注和嚴肅思考。
戰爭對人們的生命造成極大的威脅,嚴重擾亂了社會的安寧。托爾斯泰運用對比的手法,熱情贊美哥薩克人的和諧生活,同時也鞭撻了戰爭的殘酷無情。作品展現了一個充滿活力的世界:晚霞染紅了天際,四面八方的人們相繼奔往家鄉,高朗的談話聲、快樂的吆喝聲,牲口的吼叫聲混成一片,奏響暮歸的樂章。炊煙冉冉升起,院子里又是一片忙碌。然而,戰爭的存在給哥薩克人田園的生活嵌入了不和諧的音符。長期的戰爭帶來的不僅僅是身心上的痛苦,更為嚴重的是對人性的摧殘與扭曲。由于打死了一個山民,在哥薩克人的心目中,魯卡沙的地位一下子升得很高,他本人也陶醉于所謂成功的喜悅之中,然而,另一次作戰中魯卡沙被嚴重射傷,而射傷他的正是他所殺死的那個山民的兄弟。魯卡沙的悲劇命運向人類昭示:戰爭只能加深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與仇恨,給人類的生活帶來更大的災難。作家還通過耶羅施卡老人形象的刻畫,表達了反對殺生、反對戰爭、善待一切生命的人道主義思想。耶羅施卡老人淳樸、善良、勇敢、豪爽,對所有的生命都懷著真誠的同情和熱愛。他愛所有的人,憐憫所有的生命:無論是遭劫中被打死的小孩,還是被魯卡沙射死的山民,無論是受傷的野獸,還是愚笨的飛蛾,無論是土生土長的哥薩克人,還是不受歡迎的奧列寧,他們都應該有自己的幸福和自由。這也是托爾斯泰關于人類幸福的思考:幸福在于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包容,在于全人類的和平友愛, 在于人與自然的和睦相處,而不是戰爭與流血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