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上郡龜茲屬國及其文化遺存考臆

　　內(nèi)容提要 龜茲屬國為兩漢于上郡所置之縣，治所當在今陜北榆林市榆陽區(qū)南120里處之下鹽灣。其民以西域龜茲國降民為主。龜茲國民主要為吐火羅人，源于南俄大草原，約于
　　公元前3000年遷入新疆。從西漢宣帝始，龜茲民眾陸續(xù)遷移上郡，至東漢末止。龜茲民眾內(nèi)遷，帶來了諸多文化因素，至今仍能在陜北榆林、米脂一帶住民的人種、姓氏、宗教、方言、地名、古跡等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如人種因素。吐火羅人為白種人，其女性十分漂亮。羅貫中《三國演義》中的貂蟬當為吐火羅之對音，源于龜茲女性形象；再如龜茲國全民信佛，其移民自然將佛教文化帶入上郡。陜北方言中“婆姨”（指已婚婦女）一詞，系從梵語佛教 的“優(yōu)婆夷”（女居士）而來。
　　關(guān)鍵詞 吐火羅人 鹽灣 貂蟬 佛教 婆姨
　　〔中圖分類號〕K1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8)05-0130-09
　　
　　班固《漢書?地理志》與范曄《后漢書?郡國志》在提到兩漢上郡之地時，都言及“龜茲屬國”。《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上郡（秦置。高帝元年更為翟國，七月復(fù)故。匈歸都尉治塞外，匈歸障，屬并州。師古曰：匈歸者，言匈奴歸附）：戸十萬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萬六千六百五十八。縣二十三：膚施有五龍山、帝原水、黃帝祠四所據(jù)〔東漢〕班固：《漢書》卷二五下《郊祀志》：“又立五龍山僊人祠及黃帝、天神、帝原水，凡四祠于膚施。師古曰：膚施上郡之縣也。”（〔唐〕顏師古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4冊，第1250頁）故知此注少了“天神”一祠）、獨樂有鹽官、陽周橋山在南，有黃帝冢。莽曰：上陵畤、木禾、平都、淺水莽曰：廣信、京室莽曰：積粟、洛都莽曰：卑順、白土圜水出西，東入河。莽曰：黃土。師古曰：圜音銀，其釋在下、襄洛莽曰：上黨亭、原都、漆垣莽曰：漆墻、奢延莽曰：奢節(jié)。應(yīng)劭曰：雕山在西南、雕陰、推邪莽曰：排邪。師古曰：邪音似嗟反、楨林莽曰：楨干。師古曰：楨音貞、高望北部都尉治。莽曰：堅寜、雕陰道、龜茲屬國都尉治，有鹽官。應(yīng)劭曰：音丘慈。師古曰：龜茲國人來降附者，處之于此，故以名云、定陽應(yīng)劭曰：在定水之陽、高奴有洧水可。莽曰：利平。師古曰：古然字、望松北部都尉治、宜都莽曰：堅寧小邑。”〔東漢〕班固：《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唐〕顏師古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6冊，第1617頁） 《后漢書》卷九六《郡國志》：“上郡(秦置)十城，戶五千一百六十九，口二萬八千五百九十九。膚施、白土、漆垣、奢延、雕陰、楨林、定陽、高奴、龜茲屬國、候官。”〔劉宋〕范曄：《后漢書》卷九六《郡國志》，〔唐〕李賢注，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0冊，第2893頁） 兩“漢書”中的“龜茲屬國”是否為一漢王朝之附屬國家？從“兩書”的記載來看，龜茲屬國只是上郡轄縣之一，并不具備國家意義。那么，兩漢時期的龜茲，本為西域大國，緣何坐落于上郡？這是一個頗值得研究的問題。
　　
　　一
　　
　　龜茲（古龜茲語Ktsi; 回鶻語Ksn; 維吾爾語Kuā），在今之新疆庫車，本為秦漢時期西域之國。據(jù)史籍載，“龜茲國，王治延城，去長安七千四百八十里。戸六千九百七十，口八萬一千三百一十七，勝兵二萬一千七十六人。大都尉丞、輔國侯、安國侯、擊胡侯、郄胡都尉、擊車師都尉、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左右力輔君各一人，東西南北部千長各一人、郄胡君三人、譯長四人。南與精絕（Chadota）、東南與且末（Calmadāna）、西南與杅彌（Khema）、北與烏孫（Asii; Asioh; Asiani）、西與姑墨（Kumak）接。能鑄冶，有鉛。龜茲故城，皮朗遺址殘垣，庫車?新疆東至都護治所烏壘城三百五十里。師古曰：杅音烏。”〔東漢〕班固：《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唐〕顏師古注，中華書局1962年，第12冊，第3911頁。文中之精絕、且末、杅彌、烏孫、姑墨五國之外文注音乃據(jù)岑仲勉《漢書西域傳地里校釋》（中華書局1981年版）所加） 龜茲古國的形成，約在匈奴冒頓單于吞并樓蘭（Kroraina; Lulan）、烏孫、呼揭呼揭，目前尚未能確切比定，據(jù)說即烏揭，亦即后世之回紇。呼揭可能位于準噶里亞（Dzungaria）。參見〔日〕榎一雄、〔俄〕科舍倫科(G. A. Koshelenko)、〔阿富汗〕海達里(Z. Haidary)《月氏人及其遷移》，〔匈牙利〕J. 哈爾馬塔（Harmatta）主編《中亞文明史》第二卷，徐文堪、芮傳明譯，余太山審訂，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02年，第129頁） 等西域26國之前〔西漢〕司馬遷：《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至孝文帝初立，復(fù)修和親之事。……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后義盧侯難氏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fā)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強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冊，第2895~2896頁。）。龜茲與樓蘭、烏孫為鄰，當在此26國之列。此事發(fā)生在漢文帝劉恒四年（公元前176），就是說，在公元前176年前，龜茲即應(yīng)建立了國家，但不久即為匈奴所役屬，成為右賢王治下的僮仆都尉。匈奴對龜茲的統(tǒng)治，健全了其國家機器，使其迅速發(fā)展為西域之大國。劉錫淦、陳良偉：《龜茲古國史》，新疆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3~14頁）
　　
　　龜茲人的種屬構(gòu)成十分復(fù)雜，至今學(xué)術(shù)界尚未有完全統(tǒng)一的意見，但就其主體人種而言，學(xué)者們似乎更傾向于吐火羅人（Tochārian）
　　
　　蘇北海：《絲綢之路與龜茲歷史文化》，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5頁），但也有人將龜茲“視為Gasiani之對譯”余太山：《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西域傳要注》，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81頁），而Gasiani為塞種（Sakā），與吐火羅人是有一定區(qū)別的。這一點班固早就注意到了〔東漢〕班固：《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烏孫國，……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后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云。”（〔唐〕顏師古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2冊，第3901頁。）。 吐火羅人的起源問題，一直是困擾學(xué)者們深入研究整個吐火羅文化的難題。為了揭開吐火羅人的起源之謎，學(xué)者們不得不將其與整個印歐人（Indo-European）的起源聯(lián)系起來。關(guān)于印歐人的起源地，學(xué)者們做過深入細致的探討，歸納起來，主要有四種說法：一，印歐人起源于波羅的海與黑海/里海之間地區(qū)，可追溯到公元前8500~5000年。二，起源于安納托里亞地區(qū)，時間為
　　公元前7000~6500年，認為農(nóng)業(yè)的逐步擴張是印歐人擴散的最基本途徑。三，起源于中歐——巴爾干地區(qū)，可上溯到新石器時代，也可能為公元前5000~3000年。四，起源于黑海——里海地區(qū)，中心是烏克蘭南部和南俄的森林——草原與草原地帶，時間為公元前4500~2500年。徐文堪：《吐火羅人起源研究》，昆侖出版社2005年版，第209~210頁）在四種說法中，第二和第四種第四種說法由西方考古學(xué)家瑪麗嘉?吉姆布塔斯（Marija Gimbutas）提出，其著名的“庫爾干”（Kurgan）理論認為，印歐人的發(fā)祥地為南俄草原一帶（公元前5000~3000）。之后，印歐人即朝著各個方向擴張、遷徙。其中一支約于公元前3000年進入中國，其勢力范圍由新疆（Chinese Tukhāristān）一直擴展到河西。參見Marija Gimbutas: Proto-Indo-European Culture: the Kurgan culture during the 5th to the 3th millennia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