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他拈花惹草,非她紅杏出墻,離婚持久戰。8年結婚紀念日這天,她精心做的飯菜,全是他的最愛,誰知,他一進門,就將眉擰成絆馬索,臉拉成絲瓜條,為著女兒玩具扔得到處都是等瑣事引燃戰火,將她的好心情炸得粉碎。
慣例,他率先發難,點燃導火線,她銳聲應戰,反駁,痛斥,哭鬧,絕食,罷工。他錯在放火,她則將事態擴大,星星之火,終成燎原。戰火熊熊燃燒,硝煙四起,放火者又當起消防隊員,滅火,賠小心,討好,承包家務贖罪。最后和好。
可這次,她不按常規出牌。她微笑著看他發火,待他平靜下來,她一字一頓:受你壞脾氣的磨難,當你的出氣筒、精神垃圾箱,已經8年!你休想像以前那樣,逼得我尖著嗓子,像狼一樣嚎,哭,將自己氣倒在床上,犯心絞疼……再不做婚姻墳墓里的殉葬品,偏要笑,要唱歌,要安寧。
她笑著,拖著行李箱,攜6歲女兒,出戶。
接到法院傳票,他癱在地上——她志在必離,請了律師。她是節省到骨子里的人,買斤小白菜還額外要一小把香蔥呢,這次,竟花銀子請律師,他便知,她鐵了心。他揪著頭發撥通她的小靈通,啞著嗓子顫聲道:依你,房子,存折,女兒,隨你要,只求,別鬧大……
相約法院,庭外調解。十字路口,小販招呼:買根甘蔗吧?小販操起刨刀,“別削!”匆匆趕來的他一把奪下甘蔗,扛起這柄長甘蔗,向法院走去。
新鮮的甘蔗葉子如纓羽,在風中呼啦啦響。記憶之門被一掌推開。她憶起那些扛著甘蔗飛車接送的往事。
新婚伊始,她在離家三十多里的鄉鎮中學任教,他是名小公務員。斂錢買房,她每日里騎一輛紫羅蘭自行車來回。中午,他將米放在電飯鍋里,便騎上單車去接她。
騎至二十來里時,她的體力便到了極限。遠遠的,一飛車而來的身影,他的,一襲白衣,扛一根甘蔗,葉子在風中簌動,像一桿旗,她的心便飛出胸膛。猛踩腳板,兩列單車劈面相逢,并肩而騎,他將甘蔗折斷,根部的給她;葉梢處給自己。
以牙當刨,刨外皮,去節疤,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哇,甜到心里。總是嚼了又嚼,直到吮干所有的汁水,方戀戀地將渣吐到方便袋里,而根部的那節疤,太硬了,她啃不動,他要過來,吧唧有聲地吸吮著,真甜啊。她得意了:傻瓜蛋,總揀葉子那頭,看起來一節節好長好直,一點都不甜。真的啊?他作恍然大悟狀。以后,仍將根部遞給她,自己吃葉端。
后來,收入漸豐,女兒生了、房子買了,她調回城里了。吃的甘蔗,都是小販削好的,扛著甘蔗單車來接的背影漫漶在塵垢飛揚的日常瑣事中。而這段日子,又被他扛在肩頭,閃回在她的腦際。
法院的高樓觸目可視,她站住,他轉身,將甘蔗折斷,根部給她,自己吃葉端。不經意的動作,卻將她的心軟軟地戳了一下。她咬一口,一下子甜到心里。
她看著吐在手里的甘蔗渣,綿軟似泡沫,一捏便碎了,絲毫尋不見新活水靈汁水飽滿的樣子。腦中靈光一閃:她斤斤計較耿耿于懷的婚姻碎片,不就如失水的甘蔗渣?
她的心情豁然開朗。幸福不就是他肩扛的那根甘蔗嗎?擁有濃甜根部和寡淡葉端兩部分。相知相惜的兩人,總會遞給對方根部,留給自己葉部。吮吸幸福甘蔗的汁液,也要從容面對并感謝甘蔗渣。
幸福是他肩扛的那根甘蔗,疾病、傷痛、挫折、磨合……如斑點、節疤,須耐心地刨去外皮,去除節,方能嘗到甜味。一個總是給對方濃甜根部、給自己清淡葉部的人,或許不應就這么草率地放棄。她轉身,往回走。這以后,他們的書房多了一件擺設,一根帶葉甘蔗,他進門觸目甘蔗,心情便陽光起來。客人滿臉狐疑,他撓頭咧嘴,她抿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