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說愛他,也是最后一次。之前,我只肯說喜歡。除卻生死,我不敢碰觸愛。可是,絕望心灰亦是死,所以,我把說愛的機會當成最后一次……
你身體里流淌的只能是自己的血
在潘家園又一次見到安源時,他身邊的青瓷卷發風情萬種,眼里水波蕩漾。安源指著站在一堆假冒偽劣瓷器邊上的我說:這丫頭怎么這么像你?青瓷瞥了我一眼,紅櫻桃一樣的小嘴噘了起來,嗲嗲地說:你倒底是看瓷器還是看女人?再說這些破爛東西有什么好看的?
安源當著眾人的面捏了捏青瓷的臉蛋,我轉過頭去擦一個細腰的花瓶,直到安源與青瓷的腳步聲漸遠,我才轉過身,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發呆。瓷器店的小老板辛柏說:紅綢,他認不出你來了。我苦笑:其實,這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這樣說,一整天我還是魂不守舍。臨近傍晚,我發短信給陸青瓷,我說:你干嘛帶他來我這里?
手機死了一樣寂靜,或者青瓷已經纏綿在安源的床上了,我碰碎了一只瓶膽,辛柏看了我一眼,低頭收拾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他總是這樣,無論我做什么,他都不責備一句,仿佛他不是我的老板,而我亦不是他的員工。
我和青瓷的戲沒演多久還是散了場,青瓷是個停不住的女子,而我,過于安靜和死心眼。這一點讓母親都非常疑惑,她說如果不是我們長得像,她自己都懷疑我們是不是從醫院里抱錯了。
青瓷扔掉安源,奔了別的男人,那男人我見過,開著一輛寶馬招搖過市,而青瓷亦如一株水草掛在他的胳膊上。
算青瓷有良心,她打電話給我:紅綢,你那個安源傻得像只瓜,我都不要他了,他干嘛還纏著我,你快點去告訴他真相吧!
我站在了沁園小區,一臉胡碴的安源從我身邊飄過去,又飄回來,拉住我的手說:青瓷,你終于還是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你不過是迷了路,我的身體里有你的血……
我撥開他的手,我說:那有什么關系嗎?還有,你的身體里只能流淌你自己的血……
命運不懷好意的玩笑
認識安源的本就應該是陸青瓷。她心血來潮報了吉它班,上了三天兩早晨,就不想去了,她說那根本沒帥哥,青瓷只對帥哥有興趣。老媽心疼那三個月的學費,硬是讓我去頂缸。我也無所謂,背著大大的吉它,穿過半個城去吉它班,全當掙那些錢回來。
我實在沒什么音樂細胞,嘶啞嘈雜的噪音讓我的神經性頭疼大爆發。一輛白色的轎車為了躲騎著自行車七扭八歪的我,一頭撞到了路邊的水泥墻上。
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就是安源。我跟著急救車去了醫院,我的血流進了他的身體里。清醒時,不知怎么我已經握住了他的手,我說:你千萬別死,不然我會沒辦法活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話讓他睜開了眼睛,他長長的睫毛撩開,輕輕地笑了,他說:傻姑娘,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那一刻,他帥極了。他說: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愣了一下,看到吉它上那青瓷龍飛鳳舞的簽名。那是招搖的青瓷的杰作。我笑了,沒有糾正。不過是路人吧,他出院了,我又回我的生活里去,叫什么又有什么關系?
我不知道那是命運不懷好意的玩笑。所以,我再三在學吉它的路上遇到安源時,我都不當是巧合,甘之如怡地讓他叫我青瓷。直到愛上他,直到我被查出得了乳癌,要雙側切除。
我的頭轟地炸開,我把安源的照片給青瓷看,我給青瓷講了我跟安源的故事,我說:如果你是我妹妹,就替我好好愛他。
青瓷對帥哥感冒,對新鮮刺激的事更是沒有抵抗力。我進手術室那天,青瓷跟安源進行了第一次約會。
我從手術室出來時,青瓷沒心沒肺地沖我眨眨眼,趴在我耳邊小聲說:他的吻很纏綿。我轉過頭去,淚流進心里。
縱然這樣,我也自作聰明地以為自己作了最好的安排。至少,安源會成為我的親人,我會時常看到他。
這樣,也好。
男人貪戀的不過是眼前一粒糖果
我常常坐在一堆瓷器中間發呆,辛柏給我買來各種各樣的蛋糕。
栗子面的蛋糕很好吃,我咬下第二口時,安源進了門,他指著那一溜青花說:都給我包起來,送過去。然后指著我:我要你送去,地址你知道。
蛋糕噎在喉嚨里,辛柏倒了水,給我捶背,他說:這位小姐不負責送貨,要送我送。
我喝下一口水,眼淚流了出來,我說:我送。
我看到辛柏眼里的憤怒,我當什么都沒看見,低頭包那些瓷器。
世界真奇妙,青瓷做了我的替身,我現在又重新做回青瓷的替身。
我給安源送瓷器,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當成了送給他的一件青瓷。
鏡子里,湖藍色扎染披肩從我的左肩滑落,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吊帶短裙,以及圓潤的象牙白的香肩。安源密密匝匝的胡子落到上面,癢癢的。我知道,只要我的唇輕輕落到安源的身上,我立刻會融化掉。那是我所期望的,但是,我不能。我的手捂住胸,不敢有絲毫懈怠,那是我的秘密。
我轉身,指著桌上的青花瓷,輕聲答:我不是青瓷!安源神色黯然,卻仍不肯松手。
安源把我摟在懷里,呼吸落到我的脖頸上,說:你是青花。他的手從我的脖頸處向下滑落,我捂住胸口,不肯讓他的手探進去。他的手纖細冰涼,迂回下去,在我的皮膚上落地開花。
我閉了眼睛,咬著牙提醒他:我忘了告訴你,我是紅綢,陸青瓷的孿生姐姐。
安源如被霜打,頹然坐在沙發上,揀起煙夾在指尖,手抖得打不著火機。
我拉平裙子,華麗轉身。
關門時,我看了一眼那只青花瓶,我問自己:陸紅綢,你到底想怎么樣呢?
很多時候,男人都像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貪戀的不過是眼前的一粒糖果,并不想蛀牙的問題。
此時此刻,安源當我是一粒糖果,他只想把我抱在懷里,他只想把我化掉。
我卻知道我是一顆蛀牙,雖然外表光鮮,內里卻千瘡百孔。
但我沒辦法自拔,他像是毒,我沒辦法不愛他。
你比哪個零件都重要
秋風起時,我穿了件肩露得很大的毛衣在店里晃來晃去,冷得像株藤。辛柏拿來一只手爐,遞給我時溫度剛剛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害怕自己再次掉下去,愛情是件太奢侈的青花瓷,我伺弄不起。
那一日,陽光開得剛剛好。安源走進店里,站在我面前,目光直視著我說:陸紅綢,我知道當初騎自行車迷迷糊糊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你,我也知道給我獻血的人是你,可我不知道為什么你以為愛情是可以轉換的……
我的淚溢出來,我轉過身,指尖一點一點劃過青花瓶的沿,平滑微冷。
你想我怎么辦?在愛里,誰不希望自己完美,那時,我甚至想到死……
安源走過來,很想摟住我的肩膀,我閃過去,我是個有潔癖的女子,就算他接受我,我也接受不了曾經跟青瓷有過肌膚相親的男人再碰我,或者這也是我心里的另一個結。
安源低低地吼了一聲:你覺不覺得你很自私,當初擅自做主換了女主角,現在又來苛責我……
我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臂,泣不成聲。
我的肩膀被厚厚的衣服包住,然后被寬寬的手臂圍住,是辛柏。他說:你不覺得你的戲演得有點過嗎?如果青瓷不走,你會來找紅綢嗎?你何嘗不是在找一個替代品?
我瞪大眼睛看著辛柏,原來最明白我的人就在我身邊,只是,為什么我會視而不見呢?
安源頹然離開,背影有些悲傷,頭發被秋風撕扯得很厲害。遇到我和青瓷,或許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幸。
冬天來時,我坐在辛柏的店里,又白又胖,開始有人叫我老板娘。我紅著臉轉身看辛柏,辛柏把臉笑得像向日葵。我不滿意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樣子。我拿著雜志上的測試題問他:如果你的妻子帶著孩子出去玩,因為她的疏忽,孩子溺水身亡。你趕去醫院,看到你的妻子,你會做什么,說什么?
辛柏撓了撓頭,嘿嘿笑。
不想答是吧?不想答算了。我低下頭。
辛柏把我冰冷的手握在手心里,他說:我要說的是,老婆,你沒事吧?咱們再生個娃。
我笑了,打他的頭,繼而傷感。我的手下意識地放在胸前,那里空空蕩蕩,我說:你知道我……
辛柏把我摟在懷里,他說:紅綢,你比誰都重要,你比你身上的哪個零件都重要。
我的淚又一次奪眶而出。辛柏說:從今以后,只許笑,不許哭,知道了嗎?
我破涕為笑,遵命,我的大男人。
陽光透過窗照到我跟辛柏身上,照到青花瓷上。
冬天來臨時,我做了辛柏的新娘。跟辛柏結婚那天,安源送來了一個大花籃。
那晚,辛柏的唇落到我的胸前,我說了糖果與蛀牙的比喻,他說:傻瓜,有你這么活色生香的蛀牙嗎?
他把我摟在懷里,真的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