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別看時間的鐘

楊楊終于懂了，在城市里有很多的規則限制著你不能去做這做那，且有些規則是不成文的，流傳在男人與女人之間。比如，當他的愛不再，就不能再糾纏……

一

從公司出來時，城市的街燈已經亮了。

楊楊喜歡坐在公車臨窗的位置，沿途的城市像一場翻拍的電影，一成不變的背景下演繹著細微差別的故事。每次都有所不同。

楊楊的頭隨著車的移動緩慢地向后揚著。她傷感地覺得自己像一只迷路的小貓。

她不遠萬里，從遙遠的家鄉小城飛奔而來。那時的楊楊是干凈純粹的。穿著藍底碎花的棉布裙子，走路時總是一跳一跳的。街心花園種著很多花，她興奮地在里面采啊摘啊。有小朋友過來警告楊楊，她竟然茫然地問他，花不是采的嗎？要不然種它們干什么。他笑呵呵地摸著楊楊的頭，說，你喜歡就去吧！然后，他就跟在后面替她交罰款，直到后來被抓到派出所。

現在的楊楊終于懂了，在城市里有很多的規則限制著你不能去做這做那，且有些規則是不成文的，流傳在男人與女人之間。比如，當他的愛不再，就不能再糾纏。

二

吃過最后一袋泡面，楊楊突然想擁有一些東西，那種依賴她，帶給她內心陽光般溫暖的東西。排除了貓狗類需要太多時間照顧的寵物，她決定買些花草。

她很快在淘寶上選定了一個賣家，是一個上海的男人，叫Clock，專門賣進口的種子。有時下流行的薰衣草，薄荷，還有可以用來做西餐的百里香。看著店鋪里的照片，楊楊的興致越發高漲起來。她選了10種，1元20粒的那種。她的眼前恍惚地出現一種場景，午后的陽光下盡收眼底的是好大一片綠油油的嫩芽。

忽然，楊楊的心又猛的被刺痛了。她發消息給他說，我退掉五種，我怕養不活反扼殺了它們生機勃勃的機會。Clock很快發了張圖片，有點不知所謂的笑臉。楊楊不爽地說，很好笑嗎？他說，不，我喜歡你！

后面的四個字像一把刺過來的劍，楊楊的好心情一剎那煙消云散。他的消息不合時宜地再一次發過來：因為，你懂得生命。時間的鐘留給每個生命的長度都是一定的，能改變它的是把握這生命的人是否珍惜。

楊楊下意識地看著右腕上的疤痕，那是她被遺棄后自殺的結果。Clock說的沒錯啊，為什么要把生命交給一個不懂得珍惜的男人手里呢！

她突然覺得Clock就是一個有魔力的精靈。幾個月都想不通的道理，只因一句話，就將她從灰色的冬季帶入春日鳥語花香的叢林。

三

楊楊真的很快就收到了種子。只是打開的那一刻，她卻有種上當的感覺。種子那么的小，散散地裝在一個郵票般大小的袋子里，像用削得最細的鉛筆戳在白紙上的星星點點。

Clock隨信寄來一份養育手冊，說是手冊，卻只是用A4紙打印的單子，墨水很淡，看起來特別費力。楊楊直覺上認為他是慵懶、隨意的一個人。

那天下班，楊楊就趴在辦公桌上看養育手冊。偶爾跳出來的專業術語讓她越發迷糊，比如，種子要先在消毒土中發芽，發芽后移到營養土之類的。楊楊沒想到，一個纖細的生命竟然也這么麻煩。之前，她總覺得它們只是丟在花盆里就行的。

楊楊對Clock說這些話后，他發過來一個驚訝的表情：“不要把生命想得太簡單，你要像對待孩子似的照顧它們。”

女人多數都是情緒化的，同樣的話，在被陰霾籠罩時就是鼓勵，可一旦從情緒中剝離出來就覺得矯情。楊楊一只手挑著碗里的方便面，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鍵盤上玩著單指神功：“上海男人就是精致啊！”

Clock似乎聽出了楊楊的不懷好意，他卻一點也不在意地說，當然，每個城市的人都帶著各自城市的特色。他又說，來過上海嗎？沒走過世界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楊楊當然去過。是他帶她去的。那時是他們感情最好最甜蜜的時光。逛街累了，他就拎著十幾包買給楊楊的禮物，帶她去喝咖啡。一間裝修華麗的咖啡廳，下午茶的時間，里面有許多衣著鮮亮看似白領的男女，優雅地淺啜著骨瓷杯子里的咖啡。他神秘地說，知道嗎，那杯子里都是些特價的咖啡。說這話時，他的眼里充滿了譏諷地笑。楊楊陪著傻笑。心里卻想著，家鄉的小城連喝咖啡的地方都沒有呢！

他好像很有錢，又好像沒有。楊楊做了他的女人之后，他不許楊楊過問他的經濟，不過也不許她出去工作。他說，漂亮女人是男人放在家里欣賞的，我給你的錢夠打扮就行了。楊楊被與世隔絕地養起來。直到被拋棄后，她才發現對于在這個城市生存，她一無所知。

楊楊講了一半就被Clock打斷了，他說，你就該感謝他啊。至少你從家鄉出來了，也懂得了不必為別人生活，不就是好事嗎！等你長大了，時間的鐘會把這些都拋在腦后的。楊楊看著電腦上的時鐘，說，一分一秒的，什么時候才是那一刻啊？Clock說，別去看時間的鐘，它就會很快。

四

接到Clock的電話，楊楊非常吃驚。一口標準的北京方言，讓她開始以為是哪位同事。原來Clock見她好久沒有回音，怕她做什么傻事，就從淘寶上找到她的手機號碼。他們聊了很多。Clock去過很多城市，也會講那里的方言。

楊楊忽然就心生羨慕。她對這個世界了解得太少了，如果她知道的多一些，就不會一無所知地被玩弄了。Clock卻說，知識可不是用來讓女人分辨男人的。楊楊疑惑地問，那是什么啊？Clock也笑，是用來勾引更棒的男人。楊楊的臉紅了，罵他不要臉。他不笑了，很認真地說，人與人都是相依相存的，只有閱歷豐富的女人才會吸引真正有涵養的男人啊！

楊楊覺得Clock像個老態龍鐘的哲學家，至少心理年齡已經不年輕了。她挺為他惋惜的，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還要靠賣花種子掙外塊。他掙的錢不會都用來買咖啡了吧？

她撲哧地笑了起來。Clock問她為什么笑？她說完，他挺納悶兒地說，你這不挺開朗的嗎，哪像失戀了得要死要活的小丫頭啊。

楊楊琢磨著，嘿，還真是啊！她拼命地回憶，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又笑了呢。終于想起來，是在他說時間的鐘的夜里。她飛到了春日叢林，心情就從那時明朗起來了。

五

Clock知道楊楊有偏頭痛后，從上海寄了包羅勒的種子給她。據說它的葉子對偏頭痛很有用。

楊楊按Clock教的辦法把種子放到浸濕的面巾紙上。第二天再看它，就已經包上了一層水嘟嘟的白肉。

羅勒長出第一片葉子時，楊楊習慣地想起Clock，感覺他就站在身邊微笑地看著自己。他的笑很溫暖，漾出的溫暖灑在眼角的魚尾紋上。楊楊認為他應該有魚尾紋的，也許還有點禿頂呢。

她曾試探地問過Clock年齡，他狡猾地回避了問題，你又沒打算嫁給我，不能知道太多。

楊楊嚇得掛掉電話，伸手摸臉，燙得厲害。Clock究竟想干什么？明明是拒絕她的非分之想，怎么后來的話又分明是步步緊逼讓她承認喜歡他呢？

這個念頭折磨了楊楊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她終于明白了，Clock是個已婚的男人。

六

想通了就知道該怎么去做了。楊楊開始疏遠Clock。沒有要買的東西她就不開淘寶旺旺，也很少接Clock的電話了。她說自己很忙，沒有重要的事就先掛電話吧。Clock說，那好吧，你要保重身體。

日子久了，楊楊開始淡忘Clock。后來，楊楊遇到了一個男人，是那種干凈純粹的小男生。喜歡跟她一起坐很長時間公車，去郊外爬山，興致高時就抱著她大喊大叫。跟他在一起，楊楊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心無旁騖，無所顧忌做自己的當初。

楊楊決定嫁給他時，講了當年的愛情，給他看手腕上的傷。他心疼得一遍遍地吻著那些疤痕說，忘了吧，一切都過去了。楊楊突然想起Clock和不去看時間的鐘的話。他說的真對啊，不去看時間的鐘，它就會很快。

楊楊就想，要不要把Clock也告訴他呢？她好像也愛過他的，也曾為他牽腸掛肚，心跳心痛過，可又好像什么都沒有過。那天夜里，楊楊打開很久沒用的淘寶旺旺。Clock卻不在。接連幾天，Clock都沒有出現。楊楊后來就再也沒去等過他。她要用更多的時間去戀愛。

七

接到Clock的電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突然的出現把楊楊嚇了一跳。Clock來北京了，說想見楊楊一面。

她猶豫了很久，說什么時候啊？Clock說，就今晚吧，一起吃飯。楊楊看了看表，說，可我要陪男朋友一起吃飯，我不回去，他就不會吃飯，一直等我的。

Clock沒來由地笑了笑，說，那你回去吧，等你有空我再約你。楊楊有些于心不忍，卻還是收了線。

收到Clock寄來的照片是在三天之后。在楊楊的家鄉拍的，黛青的山，藍色的蜻蜓，還有楊楊的媽媽站在木角樓下羞澀地招手。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字：在某一個突然想念你的夜里，我決定去你描繪的家鄉小城。請不要說我自私，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我追求的夢想，我愛流浪，勝過一切……

楊楊撥通Clock的電話時，他已在香港。楊楊有點急，你什么時候走的啊，怎么又去了香港？Clock哈哈大笑著說，我本來就是個蒲公英，四處漂泊的啊！

楊楊覺得自己的嗓子被堵進了什么東西，心底有很多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八

楊楊跟男友回了趟家鄉，在父母地張羅下辦了訂婚。酒席上，表妹無意中說，我真羨慕Clock，能去很多地方流浪，他拍的照片真美。楊楊奇怪地問她怎么知道Clock？表妹說，他上次來說是你的朋友啊，我經常去網吧看他的博客呢。

回到北京后，楊楊打開從表妹那記下的博址。博名是：誰也別看時間的鐘。一頁頁地看下去，一場新鮮的城市電影在楊楊的眼前流動。有一頁，沒有照片，只有文字。Clock說：在這座城市里，我愛過的女孩長大了。我有一點傷感。可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時間的鐘既會讓我們相遇，也會讓我們彼此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