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清醒了,就應該會想起從前的一切吧?想起她一直愛著的那個男人,其實根本不是眼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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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知遠在辦公室里休息,像其他同事那樣趴在桌上小寐。但,沒忘記把手機放在手邊。
兩點多的樣子,電話果然響了,是瀾若。她的聲音里透著興奮和焦灼,說,知遠,我想好了,我們一起去私奔!
知遠坐直了身體,清清喉嚨,把話說得暖暖的:瀾若,我們已經結婚了,已經在一起了,我們不需要私奔……
瀾若似乎有些不悅,啪地掛了電話。旁桌的同事睜著矇眬的眼睛看他,又是你妻子打來的?知遠苦笑著點頭,然后徑直到經理室請假。瀾若生氣了,他要回去安撫她。他見不得她不高興。
回到家,瀾若果然嘴巴噘著。知遠過去撫她的肩,動作和語言都是寵溺的,怎么啦親愛的?
瀾若瞥了他一眼,眼神茫然,然后環顧四周說,不是說好你要帶我私奔的嗎?說我們要賺很多的錢,然后買一個好房子,有陽臺的那種,在陽臺上可以看見月亮。可是,你看我們住的這個平房啊,屋頂都壞了,下雨會漏水呀。
知遠看著瀾若,憂傷從四面八方聚攏,他笑著哄她,像哄一個哭鬧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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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遠回家,見瀾若坐在陽臺上,看著眼前的盆栽出神。知遠走過去,輕輕地問瀾若在看什么。她抬頭看他,唇角
展出好看的笑,我在看茶花,以前,姐姐和姐夫都喜歡茶花,在院子里種了好多……
知遠的心抽了一下,像忽然繃緊的弦。他努力從嘴角揚起一絲笑,說,別多想了瀾若,我們要好好地活,你不是說我們要賺錢買房子嗎?
瀾若看著知遠,表情迷離,知遠,你會離開我嗎?知遠搖頭,怎么會呢,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瀾若滿意地笑了,她把手臂環上知遠的身體,我不會不要你的,知遠你放心。
因為工作太忙,知遠不得不考慮請個看護。貼在小區公告欄不久,一個自稱小燕的女人來了,留著短發,一臉清爽,說以前做過看護的。知遠沒多想,就把事情定了下來。他把瀾若的情況一一列在紙上,教小燕怎么做。他說帶瀾若出去要走她左邊,瀾若喜歡坐在床沿上喝牛奶,否則會哭鬧。她哭鬧了,就帶她到陽臺上看花……小燕表情平靜地聽著,忽然問,你為什么對她那么好?知遠一愣,臉一沉,這不用你管。
小燕笑了笑,笑容有些冷。知遠看著小燕的笑,忽然覺得惶惑。這種感覺讓他有些害怕。
所幸,瀾若對小燕很親近,也很聽她的話,這讓知遠放心不少。只是,瀾若依然睡眠不好,有一次還在半夜哭醒,她說,我見到姐姐了,我叫她,她不理我,她說我是個狐貍精……
知遠把瀾若抱進懷里,任她的眼淚濕了衣服。他說,不是你的錯瀾若,你要相信我,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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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遠要出差,千叮萬囑要小燕照顧好瀾若。小燕點頭,你放心地走吧。
知遠走后,小燕開始在空閑的時間穿街走巷,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回到家,睡醒后的瀾若問她去了哪里,她就說,在找一個親人,很久不見的親人。
瀾若想了想,把床頭的照片遞給她看,指尖在上面游移,這是我的親人。照片里站在她旁邊的是一男一女,女人和瀾若長得有幾分相像,男人站在中間,摟著兩個女子的肩膀,笑容清朗。小燕問,他們是誰?
瀾若緊緊拿著照片,視線卻浮浮落落地找不到焦點,是姐姐和姐夫。他們對我很好呢。
小燕忙問,那他們現在在哪里?是誰把他們藏起來了嗎?瀾若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皺了皺眉,我想不起來了,只知道他們忽然就不見了。他們走后,只剩下知遠對我好了。說著,她忽然陷入沉思。小燕想追問,最后還是退了出去。
小燕把一些藥丸倒進瀾若的玻璃杯時,知遠忽然闖了進來,他把行李箱一甩,就過來搶小燕的藥丸。你要干什么?!知遠盯著小燕問,眼里隱忍的怒火就要炸開。
小燕嚇了一跳,隨即狠狠瞪他,你以為我要干什么?知遠怔住了,他又驚又怒,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小燕的唇角冷冽地上揚,我是瀾若的看護。又說,你放心,這是維生素,對瀾若有好處。
知遠無言,心里卻開始忐忑。
那天晚上瀾若少有地早睡,睡得很沉。知遠卻久久不能入眠,他看著瀾若消瘦的背,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是什么,他說不出來,但知道與小燕有關。
第二天,知遠就給小燕一個信封,里面是5000元錢。小燕看了,也不問為什么,提著行李箱就走出門外。門關上的一剎那,知遠舒了一口氣。
晚上,瀾若問起小燕去了哪里,說她是姐姐。知遠的心一緊,扒著飯的手停了下來,瀾若聽話,好好吃飯,別多想了。瀾若看著知遠,不情愿地閉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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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往事,埋在時間的瓦礫堆里。瀾若不會提,而知遠,是不想提。
瀾若有一個姐姐,叫瀾云。她們父母雙亡,在老胡同的一間平房里相依為命,兩人感情很好。瀾云25歲那年,嫁給了一個叫做執言的男子。執言溫文儒雅,性格溫和,對姐妹兩人都很好。漸漸的,瀾若成了他和瀾云婚姻的一個影子。
有一天,姐夫執言忽然牽住了瀾若的手,說愛上了她。她深深地陷了進去,看似幸福的表面,卻開始暗流洶涌。最后執言和瀾云忽然失蹤。而瀾若,開始陷入一個自己制造的幻覺。她以為她還和姐姐姐夫一起住在那間黑瓦白墻的平房里,以為院子里還有開得燦爛的茶花。
往事不堪回首,更不可追,瀾若不明白,知遠卻明白,他要讓過去把過去完全掩埋。于是,他決定搬家,搬到一個小燕不知道的地方。他不希望小燕成為他和瀾若幸福的終結,他不想冒這個險。
把行李搬上計程車時,瀾若很興奮,環住知遠的脖子,叫著,知遠,我們終于私奔啦!
知遠撫著她的頭,憐惜地笑,是呀,我們私奔,搬到月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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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瓦白墻的平房,門前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紅磚砌成的花壇,長著雜草。
瀾若看著這一切,臉上亦喜亦悲,知遠的心也隨著她的表情時起時落。直到她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好啊,這里可以種很多的茶花!他的心才放了下來。
知遠跟公司請假,說家里有事,以后上午去公司,下午就回家辦公。這樣,他就可以在瀾若還睡著的時候起床上班,在她醒來時就出現在她面前。
知遠買來很多茶花,種在花壇里,瀾若果然很開心,不時問知遠,茶花什么時候長,什么時候開?知遠就答,茶花在晚上我們看不見的時候長,在我們看不見的時候開。
瀾若呵呵地笑,她不知道知遠的不安。他能捉住的,只是此時此刻,對于過去他無能為力,對于將來,他不敢多想。
知遠沒想到小燕會找到他的公司。她化著淡妝,穿著素雅的長裙,已經不是一個看護的打扮。
咖啡廳里,小燕看著知遠把一包一包的糖倒進咖啡里,問,受得了嗎,你?知遠的手停了一下,繼續加糖,受不受得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歡吃甜的,越甜越好。
小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不是你干的。知遠的咖啡勺在杯里晃得叮當響,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小燕表情平靜,當年警方結案,說是瀾云殺了執言,我一直不相信,我以為是你殺的,因為你太愛瀾若,執言對瀾若的傷害,你比她本人更受不了。然而,經過這段時間的暗中調查,我信了,執言確實是瀾云殺的,當年,她親眼看見執言和自己的妹妹在床上糾纏,一氣之下殺了執言,然后又在瀾若面前自殺。目睹這一切的瀾若終于崩潰,成了瘋子。而你,只是一個偷偷喜歡著瀾若的男子,事情發生后,你就帶著瀾若遠走他鄉。
知遠奇怪地看著小燕,你是誰?
和你一樣的可憐人,可是,我沒有你這樣的好運,可以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說著,小燕提起手袋。離開時,留下一句話:愛她,就放了她!治好她吧,讓她自己重新選擇。
知遠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一定是和他一樣,把愛情藏在暗處的人。自然,她愛的是執言,所以,才會一直追查,想為執言報仇,發現瀾若瘋了后,還到處尋醫,找來藥給她吃,為的是她痊愈后說出真相。
他們都是可憐人。她說得真貼切。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瀾若正往嘴里吞藥片,他下意識地沖過去,握住她的手。她被嚇到了,愣愣看著他,眼里滿是驚恐,你干什么,這是小燕姐姐給我的零食,她叫我吃的!
愛她,就放了她……小燕的這句話在知遠的耳邊響起,他的手終于軟了下來。他看著瀾若,滿目悲戚,卻展露笑顏。以后記得按時吃這些零食。零食吃完,茶花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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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找到的藥很有效,僅僅半年時間,瀾若已經清醒如常人。知遠看著瀾若的病一天一天好轉,心亂如麻。她清醒了,就該記起執言了吧,記起她一直愛著的那個男人,其實根本不是眼前的他……
然而,奇怪的是,瀾若一直沒有說起那件事,說起那個人。有時候,知遠甚至會想,瀾若其實是想起了吧,只是她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她的心,是完完全全給他了。
茶花終于開了。開滿了整個小院,暗紅,粉紅,深紅,紅得美艷,紅得飽滿。瀾若站在花叢里,笑容比茶花還要燦爛,她問知遠,這些花是你為我種的嗎?
知遠答,是啊,種了很久呢。它們都在等著你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