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村樓內社的故事

漳州的“橋仔頭圩”，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知者甚少，但在解放初期直至明清時期，這里可是遠近聞名的圩場，每逢農歷一、四、七圩日，附近的農民都來這里趕圩，買東西賣東西的人群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甚是熱鬧。漳州的小販肩擔背挑的走著來，還有一些來自靖城的小販，他們由水路而來。小販們運來了日用雜貨布匹、農業生產資料等。一些“打拳賣膏藥”的江湖班子，看相的術士、拔牙的郎中、代書的先生也趕來湊熱鬧。整個圩場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在我小時候，要是做事情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的，這時老人便會譏笑：你敢情是要去赴“橋仔頭圩”；或是出門時忘了帶該帶的東西，老人也會罵道：你們想“空籠仔擔赴橋仔頭圩”。從這些民間話語中，我們領會到“赴橋仔頭圩”要趕早的，而且要準備周全，可見“橋仔頭圩”在當時漳州人的心目中的位置。

昔日這個熱鬧一時的圩場如今怎么樣了？帶著向往的心情，一天我和幾位好友相約驅車前來“尋古探幽”。來到龍文區朝陽鎮橋頭村口，只見一座不長的“長橋”孤零零的臥在進社的小河上，橋下雜草叢生，很難看出這里曾經是貨船穿梭往來的河港。一度熱鬧的圩場就在這里。過了橋，路邊有幾間小店出售農資和日用品，店里僅有賣東西的老板和幾個老人家在閑談。再往后一些則是經濟改革后新出現的“小洋樓”。它們有的已經完工，人也住了進去，有的則是僅蓋了一半，成了“土坯房”。社前社后盡是香蕉園還有其他一些果樹，只是昔日人群繁雜的圩場早已不見了。

看到這種情景，我心里不禁十分感嘆。繼續往社里走，不多久便來到樓內社。樓內社實際上是座落在石頭寨里面，周圍是石頭壘起了的城墻，至今已有四百多年。據當地村民講，城墻原有一千多米長，現在只是其中的一段，約兩百米，且墻頭高低不平，掉下了不少石頭，岌岌可危。城墻現在還存有兩個城門，曰“迎臺門”和“孚兌門”。為何將這兩個城門命名為“迎臺門” 和“孚兌門”尚待考查。城墻上生長著幾十棵大榕樹，樹冠連成一片，郁郁蒼蒼，一些樹根緊貼著城墻纏繞在一起，盤根錯節，猶如蛟龍張牙舞爪，又如一幅水墨畫，筆法頓挫有節，瀟灑自如。樹蔭底下是社里人閑時納涼的好地方，小孩子也在這里嬉鬧，或逗著牛玩、或攀在樹上抓住樹根從這邊攀到那頭，好像猴子一樣靈活，甚是有趣。城墻面前有一條河，還有一座石坂橋，水上常有成群鵝鴨戲水，歡樂的叫聲此起彼伏，或潛水覓食，或展翅欲飛，給寧靜的古石寨帶來活力與生機，好一派田園風光。

在城墻門口我們遇到一位頗為健談的老人，自稱姓陳，我們便聊了起來。我好奇地問，聽說這樓內社是明朝禮部尚書林士章告老回鄉后建起來的，他的后裔應該還住在這里吧。老人說，社里姓林的已經不多了，已經是雜姓混居了。我問，此話怎講。老人沉思了一會兒，給我們講起了這個村的滄桑變化。

這個村先原是姓林的居住，也就是林士章的子孫。后來歷史變遷，到了清初，被清朝封為“海澄公”的黃公臺（黃梧），霸占此地為家宅。到更晚的時候，外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情況就復雜了。

我不禁又問，林士章為何在這里建橋筑石寨。老人說，說來話長，我“蠻”講你“蠻”聽（“蠻”閩南話隨便的意思）。

林士章，字德斐，原是漳浦烏石北平林人，自幼聰穎，有德行。明朝嘉靖三十八年廷試第三名，探花及第，世稱“林探花”，選翰林編修。其時嚴嵩為首輔，因為林士章文章寫得好，為官又清廉，與其少年經歷相仿，便有“惺惺相惜”之意，因而對林士章很是器重。提到嚴嵩，大家都知道他是明朝嘉靖時大奸臣，但在他當上大官之前卻為人正直，為官清廉。嚴嵩是江西人，在村里有孝子名，十九歲便考上舉人，二十七歲（明弘治十六年）考上二甲二名進士，進翰林院，年少才高，前途無限。正德十年，嚴嵩被命為欽差大臣，恰遇寧王叛亂，嚴嵩便避居鄉下。不久正德帝駕崩，堂弟朱厚聰即位，改年號為嘉靖。嘉靖帝召嚴嵩上朝任國子監祭酒，直至吏部尚書。

后來，嚴嵩奉承皇帝而得寵，權欲惡性膨脹，迫害忠良。林士章在其手下，一切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說，心中明白。因不愿與其狼狽為奸，于是借口體弱多病，辭官歸田。嚴嵩欣賞林士章的才華，知挽留不住，又深知其兩袖清風，送其錢財恐其不受，便心生一計，命工匠把黃金打成薄片，成冊頁狀，裝進書匣，包扎妥當，當做書藉派人送給林士章。林士章急著回鄉，對嚴嵩贈送的數部書匣甚是喜歡，卻不曾打開看。林士章到漳州后，得知老家漳浦因靠海，經常有海匪搔擾，便打算在漳州購置田地住下。他打開嚴嵩所贈書匣，才發現嚴嵩對自已用心良苦，心中甚是感激，就用這些黃金在漳州城北偏僻鄉下買地置田。為安全起見，便在田宅周邊拱筑石寨。又疏通臨近石寨門口的港汊，引入九龍江水，并在河上建了一長石板橋。港汊疏通后可直通南靖靖城（南靖靖城當時屬于漳州人口比較集中的一個小集鎮）。這便是歷史上林士章建“長橋土城”的來歷，后來隨著人口的增加，村子向外圍擴大延伸，逐漸形成橋頭村，樓內反而變成橋頭村。由于水陸交通方便，南來北往的客商很快就把這個地方當做物資交易的集散地，并逐漸形成了遠近聞名的“橋仔頭圩”。

林士章辭仕歸田后，低調過日子，過起了真正的隱居生活。他親自帶領子孫下田躬耕，過著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其中有一個故事很有意思值得一提。林士章歸隱樓內社后，當地的州官知其曾在朝廷為官，甚是尊重，因而時有來信問候。有一日，州官派一名衙役送信到樓內給林士章。這名衙役平常仗著一身衙門官史的行頭作威作福慣了，來到樓內社社口，見一老頭身著粗布衣褲在河邊的田里干活，便吆喝他說，喂，老頭，去林尚書家怎么走？碰巧這位老人便是林士章本人。林士章見他這種態度，并不答話，只用手一指城門。那衙役又喊道，快來背我過河。原來過河的小石橋坍塌了一段未修好，不好走。林士章也不答話，就把衙役背過河后，然后迅速抄近路回到家中，換上禮服，在家等衙役。衙役上門后遞上州官的信。林士章拆開閱后，對衙役說，你家老爺要向我借一盾石磨，現在你就帶回去。說完命人把家中的石磨搬出來，用麻袋裝起來，命衙役自己背走。衙役背著重重的石磨，累得要命，又不敢不從。待衙役走后，林士章大笑。其實州官讓衙役送來的信只是平常的問候，并無借石磨一事。只因那衙役全無尊老謙和之心，林士章故意懲罰他一下。州官見衙役把沉重的石磨背回來，氣喘噓噓，汗流夾背，一問明白了怎么一回事，當場便斥責衙役的品行。此事傳出，一時成了笑話。

林士章有三子，汝諧、汝詔、汝志。林士章作古后，其大房、二房相繼搬出樓內社另覓住所，三房及其后人的在這里居住，一時相安無事。

到了清初，平和人黃梧投奔鄭成功反清復明，鄭成功命其鎮守海澄。后因鄭黃二人內訌，黃梧便獻了海澄歸順清朝。順治帝封其為“海澄公”，仍鎮守漳州，成了權傾一方的土皇帝。他見樓內社風水好，橋頭村圩場大，稅收頗豐，便想方設法霸占了樓內作為他的居所，命人管理橋仔頭圩。此后，黃梧的后代一直居住此地。再以后，隨著黃梧后人的衰敗，一些外姓的人陸陸續續遷到這里，于是樓內社的姓氏便變得復雜起來。

隨著世道變遷，橋頭村尚在，“橋仔頭圩”卻消失了，令人感慨。樓內社背后的故事值得令人深思。對這個曾經記載過一段歷史的古跡，有必要考慮讓它重新體現其歷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