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一件又一件惡性事件頻現,人們開始懷疑、恐懼進而斥責人肉搜索對隱私權的踐踏。然而把一切的罪過都歸咎于人肉搜索,無疑是極不公平的。
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案例,使人肉搜索成了眾矢之的。當因被追蹤、恐嚇的王菲不得不通過法律為自己維權;當因在汶川地震中發表了不當言論而受到網友“人肉”攻擊的大三女生最終被迫選擇休學,人們對于人肉搜索由最初的驚嘆,終于轉向了懷疑、恐懼直至憤怒與思考。
人肉搜索的威力令人折服,但有關它的爭議卻從誕生的那天起就一直未有間斷,而在如潮水般洶涌的反對聲音中,更多的人將人肉搜索看做是一種“網絡暴力”,因為它未經授權公開資料是對隱私權赤裸裸的侵犯;而參與其中的網民則是“網絡暴民”,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已經到了觸犯法律甚至令人發指的地步。
然而,面對人肉搜索這個已不再新鮮卻正為眾多網民所狂熱追捧的獨特現象,一味指責顯然有失公允。
我本善良
早在2001年,貓撲網就出現了人肉搜索的雛形。有網友發帖問一些問題,知道答案的網友在回答完問題后會得到網站獎賞的虛擬貨幣。在你問我答的過程中,人肉搜索引擎的機制形成了。對于貓撲這樣的網站來說,人肉搜索無非是提高人氣的一種做法;對于網友來說,發問的一方得到了答案,而回答的一方得到了獎賞,皆大歡喜。“陳自瑤事件”發生后,人肉搜索漸漸在網絡流行了起來。
在沒有發生從“死亡博客”到大三女生被迫休學等一連串廣有爭議的案例之前,人們并不認為人肉搜索是可怕的。且看一下網上對人肉搜索的定義:人肉搜索就是利用現代信息科技,變傳統的網絡信息搜索為人找人、人問人、人碰人、人擠人、人挨人的關系型網絡社區活動,變枯燥乏味的查詢過程為“一人提問、八方回應”,“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聲呼喚驚醒萬顆真心”的人性化搜索體驗。
人肉搜索本身不帶任何色彩,它只是一種工具,一種搜索的形式,至于造成的后果好壞與否,在于人們自己的掌握。在抗震救災中,它曾一度顯示出其積極的一面。比如Google(www.g.cn)的“尋親人,報平安,專項搜索緊急啟動”就是這樣一個廣受歡迎的人肉搜索工具。
誰該讓步
談到人肉搜索,無法跳躍飽受爭議的兩個權利之爭的問題。一個是被“人肉”者的隱私權,一個是參與搜索的網民的知情權。因為在其現實生活中遭遇到網民攻擊的王菲,將發起人肉搜索的“大旗網”、“天涯社區”(www.tianya.cn)和“北飛的候鳥”網站管理員張樂奕狀告至法庭之后,人們對這個問題的爭論開始升級。
對此,筆者認為,像前面提過的,人肉搜索本身只是一個中性的搜索工具和形式,至于后果如何,除了其本身存在的不完善外,更多的是在于網民的操控。但是即便在發生了如此之多引發爭議的事件之后,筆者仍然主張要維護網民的知情權。
在人肉搜索中,被搜索的對象在將其行為或是言論暴露(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在網絡上以后,他們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公眾人物,而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已經構成了公眾事件。對于網民來說,通過合法途徑,了解公眾人物的某些隱私和公眾事件背后的信息,都在法律保護的知情權之內。
我們知道,所謂的公眾人物(亦稱公共人物),是指一定范圍內具有重要影響,為人們所廣泛知曉和關注,并與社會公眾利益密切相關的人物。在這里,公眾人物特性的構成要件為社會知名度以及其與社會公共利益的相關性。從理論上說,公眾人物可以分為自愿性公共人物和非自愿性公眾人物。自愿性公眾人物是指在主觀上追求或放任自己成為公眾人物并在客觀上成為公眾人物的人。無論是華南虎事件主人公周正龍,還是被網友稱為“腦殘”的“遼寧女”,顯然屬于這一類。非自愿性公眾人物,往往是指沒有追求出名或成為社會公眾關注的結果的主觀意圖,而是由于具有新聞價值的重大事件的發生,經過新聞媒介的傳播而成為公眾熟知的與此事件有聯系或牽連的人。在人肉搜索引發的諸多事件中,“虐貓女”和王菲等人應該算做非自愿性公眾人物。
無論是周正龍還是王菲,當他們成為公眾人物的時候,就意味著要放棄一部分隱私。而同時,網民參與搜索的范圍大小是與他們的共識程度成正比的,也就是說,網民進行人肉搜索時往往是針對某一個公共性的主題,而這個主題的核心人物的隱私權在公眾知情權面前則需要受到一定的限制。
一般來說,公民的知情權是指公民知悉、獲取信息的自由和權利。按其內容劃分為知政權、社會知情權、公眾知情權和個人知情權。其中公眾知情權是指對公眾人物的知情權,而個人信息知情權是指公民有了解與自己有關的他人的情況和資料的權利。與重在保護個人信息,具有保守、封閉和自控特點的隱私權相比,公民的知情權重在了解社會各種信息,具有公開、開放和外向的特點,二者具有天然的對抗性。
不過,在公眾人物隱私權的侵權認定原則中有一條滿足公眾合理興趣原則。當多數人對某個人或某件事產生了知情的愿望時,即產生了公眾興趣。為了滿足公眾合理興趣,公眾人物的某一些相關信息也就失去了保護意義。
想當初,華南虎照一出,舉國嘩然。在以網民為主要力量的打虎派和以地方政府官員為代表的挺虎派的斗爭中,這場華南虎鬧劇的主人公周正龍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農民,而是成為了受到社會廣泛關注的公眾人物,并引起了人們強烈的興趣。同時,由于周正龍的隱私權與社會公共利益發生了沖突,法律的天平則要向公共利益傾斜。因此,那些在人肉搜索中無論主動還是被動成為公眾人物的人,理應放棄自己的部分隱私權,向網民的知情權做出適當的讓步。
筆者強調“適當的讓步”,是因為目前對公眾人物隱私權的界定問題,始終沒有確定的標準(事實上也很難有一個明確的標準)。主流意見認為,在“可以開發甚至商用”和“絕對不能觸及”兩個觀點之間,比較合理的做法是居中選擇界限。同時,在遭遇人肉搜索后,如果被搜索對象認為自己的隱私受到了侵害,可以立即表明自己的態度。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書長姜奇平認為:“表明自己不同意,可得到更多的隱私權保護。”
必須指出,在搜索對象成為公眾人物后,其隱私權應該向網民的知情權讓步的論斷,是建立在這些人確實符合公眾人物的界定標準,而網民在行使自己的知情權的過程中,又確實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使用了人肉搜索基礎上的。
道德底線
盡管人肉搜索的發起,源于公眾對道德的捍衛、對知情權獲得滿足的訴求,并且事實上也的確使一些公共事件的真相得以迅速而有力地揭示。然而,當人肉搜索被大力推崇甚至濫用的時候,也的確出現了很多不規范甚至違法的現象。我們看到,當被搜索對象的個人隱私被毫無保留地公布,他(她)所面對的不僅僅是人們在網絡上的口誅筆伐,甚至在現實生活中也遭受到了人身攻擊和傷害。提到傷害,我們會很快想到那個因在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說了一句“很黃很暴力”而被人肉搜索的十三歲小女孩。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只因說了一句自己的真實感受,而被網民通過人肉搜索將其姓名及個人情況公布出來,甚至被“惡搞”成色情漫畫。在這里,參與人肉搜索的網民的后續行為顯然已經跌破了道德的底線。
有一種黑客行為,或許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竊取他人的私人信息,或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黑客手段的高明,他們攻擊他人IP,破解博客密碼,炸開郵箱,盜竊即時通訊工具。這些侵犯與公共性無關的人和事的行為,則已經觸犯了法律。
其實不光是在網絡,現實生活中我們也經常可以看到隱私權和知情權矛盾沖突的現象。比如以追蹤明星八卦隱私為業的“狗仔隊”,這些記者對公眾人物隱私的曝光是合法的,而且也是民眾十分感興趣的,但這往往會傷害到公眾人物;再比如私家偵探,事實上如今許多私家偵探因觸及到人們的隱私問題,而游走在法律邊緣,從而也造成了這個行業的良莠不齊和極不規范。
有一個問題需要指出,盡管人們不當的使用人肉搜索給被搜索人帶來了很多實際的傷害,但我們要分辨出哪些是由人肉搜索行為本身直接造成的,哪些是網民在人肉搜索之外的其他行為造成的。比如,王菲所在的公司因不堪網民的騷擾而將其辭退。網民通過人肉搜索了解到王菲所在公司的有關信息之后,對該公司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行為,這些行為顯然已經脫離了人肉搜索。前面說過,人肉搜索只是一個中性的搜索工具或形式,它所帶來的一切影響,除了自身的不夠完善,更多的是在于人們對它的操控。因此,關于“度”的問題,我們更應該關注網民的其他行為,而不應該讓人肉搜索來背負所有的罵名。
松開拳頭
不論是人肉搜索自身的缺陷,還是網民行為的不規范,總之因人肉搜索帶來的關于隱私權與知情權沖突的問題,以及對被搜索者帶來的一系列傷害,卻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重視。
國家立法當然不可或缺。盡快制定針對人肉搜索的行為規范,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已然是當務之急。姜奇平認為,對于人肉搜索行為,首要的是保證相關原則的確立,否則,作為技術手段的互聯網可能導致的混亂和負面效應會相應放大。有關部門應盡快制定相應的行為規范,明確人肉搜索的使用規則和應用范圍,并針對人肉搜索侵犯個人隱私、人格攻擊等問題,加快相關立法,明確互聯網上個人隱私的界定范圍和標準。
但姜奇平同時指出,我國現在已經有60多部規范互聯網的法律,雖然有待進一步完善,但也可以說初具規模。現在最突出的一個薄弱環節其實是一種自律,包括企業、社區和組織的一種自律。
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同樣存在隱私權與知情權爭議的“狗仔隊”現象,或許會為解決人肉搜索問題提供一種思路。“狗仔隊”是新聞自由發展下的必然產物,它的存在不免會觸犯到公眾人物的隱私權,但我們看到,當被侵犯的公眾人物企圖通過法律途徑維權時,他們的隱私會更容易徹底暴露在公眾面前,因而所承擔的額外損失將會更大,此時他們往往會因訴訟成本和收益不平衡而放棄訴訟。當然這里也不排除他們有故意炒作的可能。在公眾人物的隱私權與社會大眾的知情權的博弈中,“狗仔隊”現象是博弈結果的最佳選擇,如果采用法律手段強行限制狗仔隊,社會付出的代價或許會更大。
人肉搜索也是同樣道理。國家法律的威懾力自然不可否認,但這種威懾力并不能時時刻刻起到應有的作用,有時甚至會適得其反。因此,國家松開拳頭,讓網絡媒體和網民通過自律來解決問題,或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作為“人肉搜索”的載體,網絡媒體必須保持客觀、公平的立場,加強對互聯網內容的管理和正面引導,約束網民的不當言論和行為。比如,對于那些對未成年人進行人肉搜索的網民,網站可以吊銷他們的IP地址。同時網民也應努力提高自身的判斷能力,規范使用人肉搜索,使其真正成為服務于自己正當目的工具。
對于由人肉搜索行為進一步引發的辱罵、騷擾等現象,有專家認為沒必要為此大驚小怪。在青年學者李扁看來,人肉搜索存在著環節不透明,缺乏程序正義,甚至是侵犯他人隱私權等問題,這在發展的初期不可避免。經歷這個網民自組織的過程之后,人肉搜索會逐漸走向完善,并最終發展成有效的輿論監督工具。
人肉搜索之所以最終擴引出如此多的問題,其本質原因在于網民權利與義務的剝離。人們往往更加注重強調自由與隱私,卻忽視了應盡的責任與義務,這樣的結果,造成了權利的泛化,并將最終導致網絡參與的失度和無序。對此,很多人將希望寄托在了網絡實名制身上。
關于網絡實名制在網絡聲中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息,有反對也有支持。但筆者認為,當一種行為已經損害了公共利益,即便用來約束此行為的制度限制了某些私權利,也不應該因此而廢除。實行網絡實名制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規范網民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有利于維護網絡秩序和保證網絡監管。在人肉搜索產生如此多的爭議后,我們或許應該學會慢慢適應并接受實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