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地對她說話

表妹這幾年發(fā)了財，在省城買了套高檔住宅。裝修完第一件事，就是盡孝心，把她母親——我的舅媽接了去，這個年，舅媽就是在那兒過的。舅媽生活在山溝里，一輩子清貧，一分錢恨不得掰兩半花，表妹呢，典型的高消費(fèi)階層，一雙鞋動輒就是上萬元，鞋跟上鑲鉆的。原以為，舅媽此去會如同天上人間，享盡歡樂，卻不料，年一過就沒精打采地回來了。

再也不去了!舅媽偷偷對我母親說，在那兒過年，還不如自己家來得舒服，自己家里雖然窮一些，卻自在，不用看別人的臉。一問，原來是表妹常常訓(xùn)舅媽，訓(xùn)舅媽臟，洗了碗不應(yīng)該再用抹布擦了啦，進(jìn)門不記得換鞋啦……毛病一大串。雖說是自己的女兒，但一日三訓(xùn)的，也難免心情不爽，于是，格外地想回家。舅媽的話，使我想了很多。

這些毛病，在自己身上，不也有突出的體現(xiàn)嗎?

比如說，上次回家，看到母親吃的剩菜，一邊急吼吼地把菜往垃圾筒里倒，一邊大聲訓(xùn)斥：我已經(jīng)說了多少次了，你每天去地里少掐點(diǎn)，當(dāng)天吃完行不?知道不知道，這些菜里有多少的亞硝酸鹽?致癌物啊!要不是你天天給我爸吃這些，他也不會……我忽然住了嘴，不說了，因為母親已經(jīng)流下淚來，反復(fù)地念叨：是我害死了你爸嗎?是我害死了你爸嗎?母女倆突然間就熱淚長流。

那晚，想起母親的傷心樣，我內(nèi)心不停地自責(zé)。記得母親哭時還說了句：“你們幾個，也就你小哥沒氣過我。”

要說給養(yǎng)老錢，買東西，小哥并沒有我多，然而，小哥的優(yōu)點(diǎn)，是他溫和的性格。我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去世后，母親在小哥家住了一段時間，晚上，我見小哥端來一盆洗腳水，放在母親前面，輕聲說：“媽，你洗腳!”那盆洗腳水，那副低眉的溫存，想來，應(yīng)是母親最好的安慰，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女兒從學(xué)校回來，背誦《弟子規(guī)》：“親有過，諫使更，怡吾色，柔吾聲。”我咀嚼著這幾個字，心中大愧，為了剩菜的事，我大吼大叫，小題大做，讓母親流淚，如果，當(dāng)時，我能夠和風(fēng)細(xì)雨地對母親解釋這一切，而不是氣急敗壞，母親也不至于那么傷心。

想起我們村里，有兄弟倆，哥哥有錢，弟弟清貧。母親中風(fēng)多年，臥床不起，哥哥每個月拿一千塊錢回去，讓弟弟和弟媳在家沒日沒夜地侍候。母親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弟弟兩口子從來沒有煩過。每天，媳婦端了飯，總是笑對婆婆說：“媽，咱一塊兒吃飯。”母親百年之后，受到贊揚(yáng)的，是弟弟兩口子。因為，拿點(diǎn)錢，對哥哥來說，不算什么，而十幾年如一日的耐心溫和，卻難能可貴。

我們到底孝與不孝，不僅在于給母親的錢有多少，而是該問問自己，我們能否像對待孩子一樣，對母親知冷知熱，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母親躺在病床上，我們能不能夜以繼日地服侍?我們規(guī)勸母親時，能否不急不躁，軟語溫存，“怡吾色，柔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