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名僧人傳真法師為了將本寺僧侶抵抗日軍侵略、救助難民的先進事跡宣傳出去,多方募集善款,拍攝了一部被譽為中國版《辛德勒名單》的電影《棲霞寺1937》,這也是我國第一部反映當代中國佛教、佛教徒生活和佛教界人士愛國愛教的電影故事片。然而,之后影片的合作雙方卻為拍攝資金發生爭議,僧人依照協議多次討還投資余額,然而,合作方以種種借口,拒不歸還。僧人一氣之下,拿起了法律武器,向法院起訴索要。
拍攝電影記住歷史
南京東北郊的棲霞寺始建于南齊永明七年,是一座千年古剎,歷史悠久。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侵華日軍展開了震驚中外的大屠殺,大量難民包括一些放下武器的國民黨官兵涌入了棲霞寺尋求庇護。棲霞寺的監院寂然法師和眾僧除了保護難民不被屠殺,還提供食宿藥物及御寒衣物。為了救護這些難民,棲霞寺耗盡寺財,多名僧人還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到1938年3月最后一批難民轉移到南京國際安全區,棲霞寺一共庇護了2.4萬余人。
棲霞寺的這段歷史讓19歲就在寺里出家的傳真法師刻骨銘心,很早之前便開始收集、整理這段歷史資料。“這段歷史要比德國的辛德勒故事感人得多,也偉大得多,如果我們不把這段歷史公之于眾,實在愧對先人!”傳真法師萌發了將這段傳奇故事拍成電影的念頭。
2003年年初,傳真法師寫出了劇本《棲霞寺1937》。有關專家看后,認為影片故事完全勝過《辛德勒名單》,中國佛教協會、國家宗教局、國家電影局一路綠燈,同意該片拍攝的批文很快發出。
有了劇本和批文,拍攝電影需要的資金怎么解決?傳真法師決定去“化緣”。他給政府相關領導寫信,竭力推薦《棲霞寺1937》,引起了江蘇省、南京市政府的重視,最終《棲霞寺1937》被列為江蘇省2004年度第一批宣傳文化發展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并得到了江蘇省和南京市政府撥付的各100萬元拍攝資金。一些大型企業也紛紛傾囊相助。這樣,傳真法師共募集到了480萬元現金,以及汽車、電腦等一些物品。
賬目混亂引發官司
2004年11月9日,傳真法師與南京精匯科技文化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精匯公司”)簽訂合作協議,雙方約定:影片由精匯公司負責拍攝,拍攝期限為3個月;以傳真法師為主通過各種渠道籌集拍攝資金,精匯公司也應當積極籌措拍攝影片資金;在傳真第一期231萬元拍片資金到位的情況下,精匯公司應按時于2004年11月15日正式開拍;后續資金,雙方在拍攝過程中共同籌集完成。
為了強化攝制組的財務管理,雙方約定:攝制組的所有開支,需經傳真簽字方能報銷入賬;對于經過預報、預算的項目,費用在1萬元以下的,精匯公司可以按照協議直接開支,超出1萬元的支出,必須報傳真認可后方能執行。
經過3個月的緊張拍攝,影片如期殺青,預定在抗戰勝利60周年前夕公映。在發行前的2005年7月8日,雙方再次簽訂了相關合同。由于最初募集到捐款和資助對方需要發票入賬,而寺內是沒有發票的,于是只能匯到精匯公司的賬上。后來,傳真發現自己對這些資金失去控制,便成立了私營性質的南京三藏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三藏公司”),以在法律地位上跟精匯公司對等。在合同中,雙方對各自的出資及股份情況進行了明確:影片共計投資800萬元,三藏公司占60%的股份,精匯公司占40%,三藏公司出資480萬元,精匯公司出資320萬元。雙方還就影片的分成進行了進一步的約定:如盈利,雙方各自收回投資后再按各自投資比例進行分配;如虧損,虧損在200萬元以內的,精匯公司收回投資成本,三藏公司給予精匯公司20萬元作為拍攝工資;如虧損在200萬元以上,三藏公司不再給予精匯公司拍攝工資。
雙方對資金的使用情況再次明確:精匯公司不得超越權限使用資金,對于未按規定的時間、規定的資金完成規定的項目,精匯公司應承擔相應的責任,強調精匯公司負責的攝制組,資金使用必須符合國家財務規定。
為了防止將發行回籠款打到兩個制片人的任何一方賬上引起糾紛,雙方決定聯合成立一個“三藏精匯”公司,專門處理影片發行放映業務。電影在抗戰60周年前夕公映后,收到了良好的社會效益,2006年1月23日,教育部、國家廣電總局、文化部將此片列為第16批向全國中小學生推薦的優秀影片之一。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傳真法師發現了攝制組的賬目混亂。由于拍攝電影的資金基本是靠募捐得來的,為了能向政府、相關捐款單位及眾多信徒有個交代,他多次要求精匯公司核對賬目,但精匯公司找出種種理由拒不清賬。為了徹底弄清楚攝制組的賬目,傳真法師決定通過訴訟途徑來解決。
2006年4月7日,傳真法師以三藏公司為原告,把精匯公司告上南京市鼓樓區法院,請求法院判令被告依照合同約定的投資比例向原告三藏公司歸還投資余額90萬元。案件進入訴訟程序后,引起了南京市民族宗教事務局的關注。早在2005年10月8日,南京市民族宗教事務局因影片拍攝“有省、市政府的資金支持”為由,委托南京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對影片的項目資金使用情況進行審計。
2006年6月19日,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了攝制組項目資金使用情況審計報告。該審計報告列出了6大疑問,主要是:精匯公司出資157.3萬元中有8筆計140萬元與財務提款驚人一致,對于其是否從財務提款繳入作為出資,還是出資后立即抽逃,注冊會計師提出疑慮;審計報告還認為管理費中列支的140萬元服裝費疑點重重,攝制組提供的發票顯示服裝銷售經營者為孫某,但攝制組在2004年7月2日匯出140萬元支付上述服裝費時,匯款單上的收款人卻又變成了濟南市一家包裝箱廠,不但收款人與銷售服裝的人不同,攝制組還無法提供購買該批服裝簽訂的合同和服裝到貨時的相關驗收、領用單據等以及服裝實物情況。審計中,還發現有326.7萬元的攝制費沒有開具發票;管理費用中列支的43.14萬元的勞務費只有個人所寫的收條,無法確認該費用是否真實。
根據這份審計報告的顯示,精匯公司很可能根本就沒有實際出資,而且費用支出也非常混亂,有挪用、侵占拍攝經費的嫌疑。2006年11月3日,傳真法師在南京一家報紙上連續一周為訴訟案件刊登招聘律師的啟事,之后與江蘇天茂律師事務所張鉞律師、南京興玄武律師事務所萬永松律師簽訂了委托代理合同。兩律師了解了案情后,經傳真法師同意,于2007年2月底向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遞交了《增加訴訟請求申請書》,將原訴訟請求的標的額增加至210萬元。由于訴訟請求的總標的額高于200萬元,超過了基層法院的受理范圍,案件移送至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
追回108萬元投資
2007年6月7日、2008年5月15日,法院兩次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庭上,被告精匯公司認為原告請求返還投資余額沒有合同依據,因為當時影片還未發行,之后會產生一系列費用,應當等全部發行結束后看收益再進行分配。
被告還認為,從佛教的教規教義來看,出家人遁入空門,應該不問凡間俗事,在此之前,也從未聽說我國有僧人開公司的。并且,傳真投資的拍攝資金都是募集的,不是三藏公司的,他能代表投資方起訴嗎?
精匯公司認為,審計報告中質疑公司沒有出資是毫無證據,并對其中提出的幾條疑問一一進行解釋,指出這是由于“電影攝制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南京市中級法院審理認為,原、被告就攝制影片所簽訂的合作協議、書面合同約定的攝制與發行是兩個可區分的階段,攝制期間的工作由雙方協同完成,發行期間的工作由雙方另行成立的發行公司負責,800萬元投資屬于攝制專項資金,與發行費用無涉,原告主張返還投資余額有其事實及法律依據。對于審計中發現的5項存疑費用支出,法院經對有關證據的審查及走訪調查,確認不能認定為支出的費用有140萬元服裝費、30萬元的攝制費、4萬余元的員工勞務費等共計181萬余元。
2008年5月30日,南京市中院對此案作出了判決,判決被告精匯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5日內,根據雙方投資比例,返還原告108萬余元。
和尚開公司不違法
電影拍攝過程中引出了經濟糾紛,《棲霞寺1937》并不是第一個例子,如電影《理發師》,就因產生經濟糾紛而一度停拍,電影《長恨歌》拍攝期間,制片人與某公司也曾發生過類似的經濟糾紛。由此引出了一個話題:到底如何科學監管攝制組的賬目?
江蘇省法學會有關法學專家認為,《棲霞寺1937》因有政府部門的資金投入,在影片拍攝過程中,政府的工作人員介入其中,起到了一定的監管作用。如果完全是市場運作的話,攝制組的賬目管理就完全企業化,由制片人全權負責。但是,由于攝制組是個臨時性機構,設備是租來的,人員是雇來的,場景是一次性的,而錢怎么花,卻只有制片人說了算,而投資方有時候并不是電影界的內行人士,等花費超過預算之后,再回過頭來對開支進行審核,糾紛便必然發生。雖然我國有《電影企業會計核算辦法》等規章制度,但這只限于事后監督,卻沒有一部專門的《電影法》來規范這個問題,發生糾紛后,現有的法律有時候也很難適用,制片人往往也以一句“電影攝制的特殊性”為自己開脫。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如果有專業又相對獨立的第三方來監控拍攝資金的使用,就可以規避很多風險。
就案件中提出的出家人能否注冊成立公司的問題,知名法學專家江蘇長三角律師事務所主任陳議認為,我國法律法規沒有禁止僧人開公司這方面的規定,傳真法師雖是一名出家人,但他有居民身份證,是一個合法的公民,對于公民來講,法無禁止就可為,傳真法師注冊私人公司并不違法。
我國1999年頒布了《公益事業捐贈法》,用于規范類似希望工程募捐之類的公益事業類募捐。但直到目前為止,規范非公益性社會募捐、個人捐贈的法律還沒有出臺,針對個人接受捐贈的處理,還無具體限制,傳真法師有權代表社會各界的捐贈者作為投資方起訴維權。
不過,也有專家認為,僧人“一身空”,資金來源大都是善款,僧人用善款開公司賺錢盈利屬于誰?賺的錢是否應用于公益?如何監督?如何納稅……而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除了用“戒律”來約束,恐怕還需出臺相關的法律加以規范。(本文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