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甕安“6.28”事件,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整個事件從突發到平息,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貴州省有關部門對事態的控制和處理,證明了政府對突發事件的應急能力也在不斷提高。
其實,仔細想想,在“6.28”事件“突發”的背后,還是存在一個漸變和積聚的過程。甕安事件給地方政府提出了一個新的命題,對于老百姓反映的問題,決不能因為“小”而不為。地方政府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對于事關老百姓利益的事,無論是大是小,都應該以積極的態度予以妥善解決。這是社會和諧的根本。
瀕危的“堤岸”
6月22日凌晨,帶著不明所以的原因,17歲的女中學生李樹芬在甕安縣城西門河大堰橋非正常死亡。她不會知道,自己的死對一個城市所產生的影響。
值得關注的細節是,當時與李樹芬在一起的同班同學王嬌,在李跳河后便三次打電話報警。而甕安110指揮中心于6月22日零時27分就已接到報警,甕安縣雍陽鎮派出所因民警不會游泳轉至119求救。從王嬌第一次報警到最后一次,中間間隔了接近十分鐘,而119人員趕至現場,又耽誤了時間。人命關天的事情,每分每秒都很關鍵,本應快速反應的當地警方卻動作遲緩。更令人不解的是,在不確定是否無生還可能的情況下,119人員到達現場后,拿著手電筒在河面上掃了兩圈,竟以不具備搜救條件為由而撤離。這不能不讓人寒心。6月22日凌晨3時許,李樹芬尸體經家屬、鄰居的合力打撈上岸。再次報警,警方又以天太黑為由,讓等第二天再說。警察的不作為,讓人們異常氣憤,也成了情緒不安的催化劑。這似乎成了“甕安事件”一個最初的注腳。
典型的事件就是李樹芬的三次尸檢。經過縣、州、省三級公安機關檢查,均作出了“溺水”結論。但在繪聲繪色的流言和日漸模糊的真相面前,李樹芬的父母已經很難相信這種公安系統內部的法醫鑒定。他們雖已基本認同排除奸殺,但仍認為存在“過失殺人的可能”。但甕安警方在處理整個事件中的責任不到位,以及因此頻頻遭受的質疑,一點點擊碎了群眾的信任。更嚴重的是,它把早已暗自涌動的民怨之洪迅速抬升到“警戒水位”。即使后來有了貴州省組織的第三次尸檢,但結果在當時已不是很重要了。
在出事河邊,越來越多人帶著自己生活中的不滿來看這個死因不明的女孩。逼仄的河邊成了一個失意者的陣營,那些礦權糾紛中吃虧的村民、移民拆遷中失意的流離者、以及為治安憂心忡忡的市民,他們在河邊找到了共鳴。這個偶然事件以及事件中不斷顯露的蹊蹺,無限放大著他們心中的不滿。暗流正在慢慢涌動、集結,可政府顯然沒有在意這些自發的行為。它們仍以居高臨下的態度,以慣有方式處理著這起特殊的案件。此時,李樹芬的父母,包括當地政府和警方,也許并沒有意識到,李樹芬的死已經不再是一起單純需要迫切尋找真相的案件,而是許多怨憤之人尋求公正愿望的一個載體。或許,這些人根本不需要結果,他們只是借此尋找一個突破口而已。
垮塌的“堤岸”
6月28日,甕安縣公安局又向李樹芬家屬發送了《尸體處理催辦通知書》,限定李家于當天14時前將李樹芬尸體領回安葬,“否則,公安機關將依法處理。”現在看來,正是公安部門的急躁,親手推動了“洪水”的決堤而出。
6月28日下午,圍觀李樹芬遺體的數十人,自發列隊前往縣政府請愿。這其中沒有一個是李樹芬的親屬。
游行隊伍從大堰橋出發,喊著口號,走上了老環城路。在老環城路一帶的七星村,住著上千水電站工程移民。這些移民,來自貴州省最大的水電站——構皮灘水電站工程。該工程涉及甕安縣內水庫移民逾4000人,其中農業人口3000多人。早在2004年,移民核心來源區江界河村村民因生產安置費用和土地補償費用與政府工作人員之間就發生過糾紛。
通過老環城路,這支由中學生領頭的游行隊伍拐到了北東路。北東路上坐落著甕安三中,正是死者李樹芬生前就讀的學校。學校安全感不夠,許多學生也加入到當地的幫會組織中。據一些學生說,在三中校門口,下午5點多放學后,幾乎每天都有人打架。打架者包括學生和游蕩在社會上的“小混混”,來自盤踞縣城的各幫派。
幫派成員并非僅活躍在學生間,這僅僅是幫派的最底層。據一位曾投資開礦的當地人介紹,在“金字塔形結構”的上端,黑惡勢力甚至與官權相勾結,謀取利益?!叭绻唤邮軒团傻臈l件,一些礦很難能開下去。”這位當地人說,條件包括收取保護費;或者控制礦石的外賣,或者在礦企里享有干股等等。
在礦企和幫派夾縫中尷尬生存的,是礦區的村民。在李樹芬的老家、磷礦豐富的玉華鄉,流經村子的水,呈灰白的混濁。村民們說,從2002年開始,開礦就污染了村子的水源,并導致人畜飲水困難,莊稼絕收。但村民們向政府的投訴得不到回應,礦企則完全不予理睬。不僅如此,開礦還帶來水土流失,失去田地的村民只能得到很少甚至得不到礦企的賠償。
當游行隊伍終于來到縣委和政府辦公樓時,人群已匯聚逾萬之眾,在哪里帶頭的學生從一樓走到五樓,并沒有找到相關的人員。如果當時有負責人出來和群眾協調溝通,哪怕有個人拿喇叭喊幾句疏導一下,或許都不會發生后來的事件。
因為李樹芬事件是由公安局處理,游行的人群轉而前往縣公安局“討一個公道”。甕安公安局門前拉起了警戒線。據目擊者說,警察讓兩位學生進去溝通,可一跨過警戒線,干警就試圖搶奪他們手中的條幅,學生不允,雙方發生了扭打。見到學生挨打,更多的人沖過警戒線,局面瞬時失控。自李樹芬非正常死亡后,一直激蕩在小城決堤邊緣的民怨之洪,終于傾泄而出。
面對眾多群眾的示威游行,甕安警方非但沒有有效疏導,反而在緊急情況下采取了過激措施,導致不可挽回的損失??蛇@難道僅是甕安公安局一個部門的失誤?要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多方因素綜合所致。
政府不作為的隱患
當地許多百姓認為,“6·28”事件的發生,正是壓抑已久民怨的爆發。一次小沖突釀成數萬人抗議,足以表明當地民眾的積怨多么深厚和強烈。
甕安事件之后,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說,這次事件,表面的、直接的導火索是女中學生的死因爭議,但背后深層次原因是當地在移民安置、建筑拆遷、礦產資源開發等工作中,侵犯群眾利益的事情屢有發生。“6·28事件”看似偶然,實屬必然,遲早都會發生。這種必然性就在于當地政府在長期的工作中,沒有正確處理好當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關系,沒有正確處理好群眾正當的利益訴求。對于累積的矛盾,不夠重視,沒有及時做好疏導工作。
洪水上漲,必然要泄洪。可是怎樣泄,是任其水漲潰堤,四散而去,還是使其從正當的泄洪渠道平穩而過。這是技術,更是長久的制度建設。
甕安事件的根本原因之一是政府不積極作為。當受害人的家屬認為有“奸殺”嫌疑,要求檢驗尸體的時候,行政機關反應不夠迅速。如果行政人員的不作為導致了政府的信用危機,那么當事人就不會相信政府所做的鑒定。而信用危機也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這恰恰說明,甕安政府的做派由來已久,民怨早在積累當中。
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認為,在處置一些矛盾糾紛和群體事件過程中,一些干部作風粗暴、工作方法簡單,甚至隨意動用警力……一些干部工作不作為、不到位,一出事,就把公安機關推上第一線,群眾意見很大,不但導致干群關系緊張,而且促使警民關系緊張。貴州省委副書記王富玉認為,有的干部隊伍不純潔,與黑惡勢力相互勾結,充當黑惡勢力的“通信兵”和“保護傘”。 貴州省省委書記石宗源到達甕安后,在同當地群眾的聊天中,發出了“甕安不安”的感慨。據貴州官方通報,甕安當地治安狀況惡劣,對縣城有組織的幫派雖有打擊,但未從根本上鏟除,“兩搶一盜”和打架斗毆等事件時有發生,年發刑事案件達到數百起,破案率僅為50%左右。發生的一些刑事案件不能及時偵破,積案較多,部分群眾積怨很深。
人們看到,在李樹芬死亡后的六天里,當地政府一直在試圖給此事一個圓滿的解決。但是現場進行了勘查,尸檢也做了三次。最后,仍然沒有避免這一事件。說明其中的工作仍然存在紕漏,不能服眾。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各方面矛盾的積累已經達到極限,即使沒有李玉芬的死亡,也會有別的事件引發潰堤。
從6月22日到6月28日,短短6天,是關于李玉芬之死的謠言傳播最盛的時候。謠言在某種程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相關部門的緘默不語或者說是漠視才是最終導致局面失控的罪魁禍首。直到事件發生后的6月29日,甕安才成立事件應急指揮部,組織人員引導網絡輿論。7月1日,甕安“6·28”事件首次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媒體公布初步情況。大部分媒體陸續跟進,一直處在真相之外的廣大民眾才逐漸清晰整個事件經過。
像許多地方政府一樣,甕安縣政府對于自己行使權力方面的信息是不愿意公開的。這一方面是制度的原因,另一方面還有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石宗源指出的:“背后深層次原因是當地在礦產資源開發、移民安置、建筑拆遷等工作中,侵犯群眾利益的事情屢有發生。” 因此,甕安縣政府只要存在上述所說的問題,他們就希望自己永遠是被媒體遺忘的角落,他們恐懼于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哪怕是在李樹芬死亡案中政府什么錯也沒有,他們也不肯被外界關注。
所以,在甕安新任縣長龍長春上任后第一次大接訪中,一位退休干部才會高興的說,他在甕安45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縣委書記來接待他們。這頗讓人感慨,在這么一個小縣城里面,縣委書記已經與普通老百姓幾十年沒有見過面。可見,政府與百姓的溝通渠道在甕安多么艱難。
“甕安事件”留下的教訓,很值得地方政府汲取和反思。對群眾去做更多更細致的工作,應該是甕安事件留給我們一個非常重要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