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24日,備受關注的安徽古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黨委副書記兼總裁王效金受賄一案,在安徽省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長達14頁的起訴書,勾勒出這位“酒界第一人”的另一面:自1991年10月至2007年3月,王效金利用職務之便,在原材料采購、廣告承攬、合股經營、企業收購等方面“慷公家之慨”,為他人謀取或承諾謀取利益,涉嫌非法收受賄賂共計人民幣508萬元、美元67.6942萬元、港幣5萬元。

白酒大王發“酒財”
王效金的經歷相當坎坷,在進入古井酒廠之前,曾插過隊,當過工人。1987年8月任原亳縣古井酒廠廠長,在他的帶領下,古井酒廠一路高歌猛進:1989年~1996年,企業資產增長了18倍,利潤增長了24倍,1999年總資產已近百億元,成為國內知名大型企業。
鮮為人知的是,伴隨著企業的壯大,這位酒界“巨子”也在大發“酒財”。最為典型的是王效金和四川某酒廠廠長李某長達16年的“合作友誼”,王效金從中攫取了66萬元人民幣和引發爭議的55萬美元。
時光追溯到1991下半年,當時四川某酒廠向古井酒廠供應濃香型散酒。為了鞏固與古井酒廠的業務關系,李某來到王效金的辦公室,奉上5萬元人民幣,后者欣然笑納。王效金先后7次收受了李某送給的66萬元人民幣、1萬美元,與此同時他在散酒購買、貨款支付等方面對李某大開“綠燈”。
1997年上半年,因為擔心私生活不檢點的李某“口風不嚴”,王效金曾經“難得”地拒絕了李某送來的好處,由此引發了一場極富戲劇性的“變通”行動。據檢方指控,1998年5月,李某和王效金達成口頭協議:根據李某向古井集團供應的散酒數量,按噸給王效金計提好處費。同時約定:計提的好處費先放在李某處,王效金什么時候需要什么時候拿。考慮到王的兒子將來出國需要美金,李某提議將好處費折算成美金,王效金表示同意。
據了解,從1998年到2006年12月,應該提給王效金的好處費共計55.1942萬美金。但該款項一直控制在李某手中,王效金從來沒有“經手”。其是否應納入受賄范圍,在庭審中引發了控辯雙方的強烈爭論。最終如何定性,預計將對王效金量刑大有影響。
除李某以外,王效金還與多名古井經銷商、代理商往來密切,對他們在古井酒供應、結賬、新產品開發等方面提供大力支持。另外在古井酒的包裝材料采購、廣告業務承攬,甚至房屋裝修等每一個環節,王效金也都有利可圖,自1991年10月到2007年3月,王效金無論是1萬元還是數十萬元都來者不拒。
典型的例證是,1997年年初,時任深圳某印刷公司業務經理戴某通過關系找到王效金,想做古井酒的包裝業務。在王效金的安排下,當年上半年,該公司開始為古井集團提供高檔酒包裝盒。1998年上半年的一天,該公司董事長張某和業務經理戴某來到亳州,送給王效金5萬元港幣表示“謝意”。同年年底,張某與戴某再次向王效金奉上20萬元人民幣。據悉,從1997年到2004年,在王效金的支持下,該公司與古井集團的業務量總共達到1.2億元。在每年招標訂購包裝物時,王效金都和下屬打招呼,要求多采購該公司的包裝物,并及時支付貨款。在此期間,王效金總計收受該公司董事長張某人民幣60萬元、港幣5萬元和美元l萬元。
王效金的眾多受賄經歷中,還有一起案件與已經落馬并獲無期徒刑的安徽省原副省長王昭耀發生關系。據檢察機關指控,1996年下半年,古井集團在建的古井大酒店裝修工程擬對外招標。深圳某裝飾公司總經理劉某通過個體戶沈某找到時任安徽省副省長的王昭耀。后者給王效金寫了一封信,要求幫助承攬該工程。
劉某、沈某帶著王昭耀寫給王效金的親筆信,來到亳州市王效金的辦公室,送上人民幣5萬元。之后,王效金電話安排古井大酒店當時負責基建的負責人,讓其在同等情況下給予深圳某裝飾公司優先中標,然而深圳某裝飾公司最終沒有入圍。劉某與沈某又送給王效金人民幣10萬元,再次提出希望承建古井大酒店裝修工程。經過一系列安排,劉某最終承攬了古井大酒店部分裝修工程。之后為了及時結算工程款,劉某和沈某又給王效金送來10萬元人民幣。
國企“監守自盜”者
作為國企“掌門人”,王效金原本應該履行好“看家”職責,但卻淪為了“監守自盜”者。關于這一點,突出地表現在古井的改制上。
王效金曾公開表示:由于體制本身的缺陷,導致古井集團的經營機制還沒有得到根本轉變,只有國有資產大部分退出,才能使企業再次煥發生機。冠冕堂皇地提出引進戰略投資者的背后,王效金其實另有“小九九”。
有知情人士指出,古井集團能夠發展到今天,王效金居功至偉,但他注定只是個“高級打工仔”,一旦退休,難以帶走企業“一草一木”。相較自己的巨大貢獻,這種不改制帶來的預期結局,實在難以讓王效金“平衡”。于是,年近花甲的王效金對改制的渴望極為迫切,并不遺余力地予以推動,這背后是其對自身利益的“不懈追逐”以及對國有企業的“監守自盜”。古井集團下屬的九方制藥有限公司改制,就是一典型例證。
2003年5月,得知九方制藥有限公司準備進行改制的消息后,王效金多年的朋友、北京某廣告公司總經理潘某專程上門,請王予以支持其參股九方的經營。潘某希望最大限度壓低九方制藥公司的凈資產值,以便用最少的投入獲得更多的股權。他3次來到王效金家尋求支持并送上110萬元人民幣,同時許諾如果九方凈資產評估能評到1000萬元的話,他會給王效金一些股份。經王效金指示安排,九方的凈資產最終由2200萬元下調到1000萬元,北京某廣告公司僅增資1000萬元就獲得了九方公司50%的股份。此次改制中,王效金先后收受潘某所送人民幣200萬元、美元2萬元,并不顧其他高管反對一次次滿足后者所提出的任何要求,為私人和一己謀取巨額利益。
最吸引外界眼球的,是古井集團的整個改制工作。深圳某集團成為第一個合作對象,而這一過程也少不了王效金的有力推動。2003年下半年,深圳某集團董事陳某,根據公司董事會授權負責收購古井集團事宜。在簽訂了關于締結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備忘錄”的當晚,陳某就送給王效金10萬元,請求對收購一事給予關照。同年11月,王幫助安排陳某與亳州市政府領導會談。在此期間,陳某又送給王10萬元,請王盡早促成亳州市政府領導到深圳某集團考察。為感謝王對收購工作的支持并希望其繼續關照,陳某再次送給王10萬元。2003年11月23日,亳州市政府與深圳某集團簽訂了產權改制框架協議。
別人買古井,王效金為何如此傾力推動?隨后發生的一切,揭示了深層動因。2004年2月25日,古井集團根據與深圳某集團的談判初步成果,召開了職工代表大會,聽取審議并最終通過改制方案。方案顯示,將古井集團不良資產剝離,保留優良資產,經過評估作價,以凈資產為基數,讓出60%股權給深圳某集團,余下40%在內部分配。然后以員工擁有的這4成股權,再設立一家新的投資公司作為集團的一個股東,以此實現古井股權多元化。
該方案規定,在新的這家持股公司中,普通員工占股60%、管理層占股40%。但方案中出現了員工與管理層分配股權懸殊的問題——普通員工每人僅有3萬股,而王效金一人則有1000萬股,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與此同時,在轉讓價格上,深圳某集團和亳州市政府發生了分歧,最后談判不了了之。此后由于種種原因,古井集團和其他戰略投資者的合作也沒有結果。王效金對古井的種種“念頭”,一直未能實現。
如何監管國企“掌門人”
王效金在古井集團可謂一言九鼎。一個最直接的原因是,在很多古井員工眼中,王效金就是古井集團的精神支柱。“沒有王效金,就沒有古井的今天。”也因此,很多行賄者對其“銀蛋”開路,總能心想事成。
此話并非言過其實。在20世紀80年代擔任古井酒廠廠長后,王效金便開始展現出驚人才能。最具說服力的是“降度降價”的經典營銷案例。據介紹,1988年,國家實行白酒計稅基礎價調價政策。1989年年初,白酒業一片蕭條,包括各種名酒都賣不動。此時,王效金推出“降度降價”策略予以回應:將古井貢酒的度數降下來,同時也將銷售價格降下來,讓普通人也能喝得起名酒。結果在當年的名白酒企業中,古井成為唯一一家效益沒有滑坡并一躍成為“全國工業企業500強”之一的企業。
此后,古井酒廠進入高速發展期。1995年,古井實現利稅5.95億元,在全國白酒行業中從上年的第三名躍至第二名。次年,古井先后在B股和A股市場上市,成為全國第一家白酒類上市公司。1999年,其總資產已近百億元。在企業最輝煌的時候,古井集團所上繳利稅曾超過亳州市整個地方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光芒之下,王效金讓人無法不仰視,他成了古井集團乃至亳州市超重量級人物。一些富有意味的事情隨之發生了。最為典型的是“個人崇拜”。《古井報》上出現了各種形式宣傳王效金的文章,像“給王廠長畫像”“王效金故事”“王效金的經營之道”等專欄就有若干;“向董事長學習”“向王效金學習什么”“古井離不開王效金”等社論更是時常出現……有報道稱,王效金也在公開場合說過,王效金就是古井,古井就是王效金,效忠古井就是效忠王效金這個人,效忠王效金的目的就是為了古井的發展,是為了每一個職工的發展。
知情人說,在公開場合,在大的問題上,王效金表面上還是挺民主的,能夠聽聽黨委和工會的意見,但落實具體問題時還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集團內部一旦有持不同“政見”者,都無一例外地被“清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耐人尋味的還有,國企“掌門人”的身份加速了王效金的墮落進程。
知情人士說,在企業處于上升期時,王效金尚能保持清醒頭腦:“我充其量是黨和國家的高級打工仔,我要為黨和國家好好地打工,不然黨和國家就會把我解雇了,那樣我的人生價值就實現不了。”然而,目睹了不少國企老總改制后,搖身由“打工仔”變成“皇帝”之后,王效金再難保持平衡心態了。
王效金的落馬引發出了一個廣泛關注的話題——如何監管國企“掌門人”?
王效金對此也是感慨系之。在庭審的最后陳述階段,他表達了深深的懺悔。他希望那些國企同行們能夠從他身上吸取教訓,用好權,慎用權,同時也希望上級機關加強對國有企業掌門人的監管,別再讓其他人像自己一樣,權力不斷膨脹,最終得不到控制而跌入犯罪的深淵。
誠哉斯言!此案中,讓人感受最深的是古井在管理上過于集權,缺乏監督。在王效金任職期間,無論是領導者崗位,還是物資采購、計劃、財務、人事等關鍵環節和重點部位,盡管都有相應的責任制度,但在執行中大打折扣,甚至被束之高閣。最容易出現問題的銷售環節也就是幾個高層在“把關”,而高層只在內部之間“互通”,旁人根本無法過問。
一位國資系統內部人士說,現在很多國企雖然名義上實行公司化的治理結構,但實際上往往是國有股一股獨大或只有國有股,監督機制缺位,缺少完善的內部治理結構的制衡。國企領導不僅掌握著“人權”,還掌握著“財權”,往往容易摧毀企業內部的監督體系,產生各種違規行為。而且在地方上,地方領導關注企業做大做強,而對企業負責人的其他行為了解不夠,客觀上縱容了腐敗。
面對王效金案,人們深思這樣一個問題:國有企業的權力監督體系該如何重構?“國企由于產權唯一或產權不明晰,往往造成各級負責人責任不清,以權謀私。只有引進不同的投資者、產權多元化、多方競爭,才能針對重大決策的表決、執行和監督形成內部的制約機制。”北京理工大學經濟學教授胡星斗主張,關鍵要引進外部監督者,比如會計師事務所等獨立機構。不能僅依賴于企業的內部審計或國家有關職能部門的審計。此外,還應聘請獨立的董事、監事及財會人員。胡星斗還認為,必須加強職工代表大會和工會的監督,給工人參與企業管理的權力,確保職工代表大會真正成為企業核心權力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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