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知道,怎樣才能用文字搖落您手掌皴裂的滄桑,所以我一直這樣默默無言,把一種印象深深地印在單薄如紙的記憶里:您蹲在麥田的盡頭,早已被紙煙熏黃的手指深深地插進土里,風吹進您古銅色笑容的深處,撫摸著您如雪的白發,并把一種叫做滄桑的東西靜靜地嵌入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麥子的故事,應該開始于秋天。也許不應該叫故事,因為每個秋天都是重復??墒悄屆看沃貜蛽碛辛巳碌膬热?,我只能用故事來詮釋您生命的全部意義。在深秋晶瑩的晨露里,您開始撒下第一粒麥種,一直撒進夕陽里。您含笑看著這一切,每一粒麥種都是您最善意的安排。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留在田里的背影,在深秋如血的夕陽里,您舉起鋤頭,敲碎最后一塊泥土,然后吐一口氣,似乎看到來年。您把鋤頭放在田埂上,點一支煙,透過氤氳的煙氣,用最深情的眼神撫摸著這一片撒滿期盼的麥地。麥地的盡頭是來年充滿希冀的夏天,在那里我能看到所有老農的眼睛。
時間一直如村頭的河水,靜靜地流過,悄無聲息,不張揚,不做作,安詳地維持著一種假象。可事實上,它總是把自己深深地刺入生命,無情地蠶食著青春和歷史,貪婪地改變曾經的一切。
在時間的侵蝕里……
您老了。
爺爺,您老了,我卻長大了。
我知道,您一直在看著我,透過麥田,您用充滿泥腥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我。您的目光像時間一樣,安詳地撫摸著我時而匆忙、時而緩慢的腳步。我用您留給我的品質,安詳地笑著,走著屬于未來的不知結果的路。我有我不同于您的麥田,但我用您留給我的目光,撫摸著屬于未來的希望。我明白您為什么總能笑得那么安詳,那笑容嵌入您面容的同時,也嵌入了我的生命。爺爺,如果有一天,我的淚水悄悄地滑過臉頰,那是我對您最深的思念。在思念里,我用您遺傳給我的眼睛,看著世界。
那笑容告訴我,我只能看到希望,我永遠不能絕望;那沉重的回音告訴我,我不能看到泔水桶里白花花的饅頭,不能看到罪惡。爺爺,您是我生命的春天,帶著炎熱的希望,用汗水去收獲自己的未來,并珍惜自己的收獲。
(選自花雨文學社社刊《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