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2008年5月12日,已半年有余,可地震的二次災難——災區(qū)心理危機事件再次將人們的視覺拉到那個熟悉的地方:汶川。
地震余威要到何時?
10月3日,縣委農(nóng)辦主任、災后政府新設重建部門的農(nóng)房重建辦主任、救災辦主任、新農(nóng)村建設辦主任董玉飛自縊身亡,這是災后第一個自殺的基層干部。
10月18日,59歲的都江堰地震災區(qū)受災群眾羅桂瓊穿戴整齊,坐在12樓窗外空調上,剛被人發(fā)現(xiàn)便一頭栽下去,成為成都地震傷員中第一個輕生的人。
10月19日上午11時20分左右,綿陽市政府人事教育處處長何宗華從綿陽城區(qū)臨園干道“宇隆大廈”15樓跳樓自殺,當場死亡。經(jīng)公安機關調查,何宗華患有精神分裂癥、雙向情感障礙和重度抑郁癥。
11月15日,北川擂鼓鎮(zhèn)勝利村楊俊夫妻慘死自家一年前修建尚未倒塌的屋里,警方初步斷定,“楊俊因為震后產(chǎn)生心理障礙難以排解,先將妻子掐死,后割腕自殺未遂又選擇觸電自殺。
為什么?為什么都已經(jīng)從那場撕心裂肺的浩劫中逃生出來,卻又平靜地回頭選擇死亡?地震,你的威力到底要延續(xù)到何時?
“不是突發(fā),是積累?!敝貞c市一位心理咨詢師張長松向記者解釋,“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急障礙。”
張醫(yī)師的結論通俗地說,就是重大生活事件導致個體心理失衡狀態(tài),又稱危機。該癥狀早在1980年即被列為精神科疾病之一。
上述幾起輕生事件,絕非偶然,全都事出有因。拿董玉飛事件分析,災后他幸運逃生,因救別人未能及時去挖自己的兒子深感遺憾;之前工作出色,災后救災工作中,他頂了四頂烏紗帽,在平時也許是美差,但災后工作量增加幾十倍“我每天都感到工作、生活壓力實在太大……我的確支撐不下去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遺書里他這樣寫道,除了干部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災民。痛失愛子后,他和妻子打算再要一個孩子,然而命運弄人,這時他卻患上了前列腺炎導致求子之夢破滅;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許是9月24日北川發(fā)生的特大泥石流,這一災害將之前所有的重建成果毀于一旦。萬念俱焚后,董玉飛用極其殘忍的方式將自己勒死。
在經(jīng)歷了地震浩劫的重災區(qū),還有多少人在積累創(chuàng)傷,有多少人意識到身心潛伏的危機?舉一例來說,11月9日四川省抗震救災英模培訓班的首批36名成員,在省醫(yī)院免費體檢,這是該省首次對極重災縣省級以上抗震救災英模開展集中體檢。檢查結果出來后讓專家十分擔憂,41.66%的英模有焦慮情緒,33.3%的英模有抑郁情緒,其中部分既有焦慮情緒又有抑郁情緒。
當個體遇到超過了自己的應付能力的某一事件和情景,平衡穩(wěn)定的心理狀態(tài)即被破壞。

心理危機也隨之產(chǎn)生。每個人對嚴重事件都會有所反應,但不同的人對同一性質事件的反應強度及持續(xù)時間不同。應對災難的第一階段——立即反應時期,當事者表現(xiàn)麻木、否認或不相信;而到了第二階段完全反應時期,感到激動、焦慮、痛苦和憤怒,也可有罪惡感、退縮或抑郁;第三階段(消除階段),接受事實并為將來作好計劃。危機過程持續(xù)不會太久,如親人或朋友突然死亡的沮喪反應一般在6個月內消失,而一部分未能消除危機狀態(tài)的則視為病態(tài)。
在心理學上,當大災難發(fā)生之后,對當事人的心理狀況給予針對性地處理和及時危機干預,糾正情緒失衡狀態(tài),是可以逐步減少疾病的發(fā)生、緩解精神和軀體的破壞、預防不良后果的發(fā)生。
需要干預的一級人群是災難中的幸存者——作為幸存下來的人群,他們親歷了災難,親眼目睹了他人的死亡,是受到最強烈心理沖擊的人群;二級人群為受災者的直系親屬——他們的親人在災難中受傷或死亡,心理創(chuàng)傷也會十分嚴重;三級是親眼目睹災難者——武警官兵、醫(yī)務人員、記者、志愿者等等,他們在災區(qū)目睹感受了災情,心理上也會受到不小的沖擊。
干預對象人多面廣,需心理干預的專業(yè)人員根據(jù)不同人群、不同癥狀,采取不同的干預方法,如為危機處理機構提供意見和建議;針對個人的干預措施,如解釋支持、心理治療,甚至藥物治療。
汶川要活,必須從“心”開始
半年多來,我們每每看到汶川在后重建的成果便會由衷喜悅,那重建起的一座座房、一片片綠似乎縫合了大地的傷痕,也縫合了我們的眼皮,可是,在深層次中它卻沒有縫合災民的心靈。
地震發(fā)生之后,許多親歷災難的人性格發(fā)生轉變或背離。情緒上害怕、無助、悲傷、罪惡感、憤怒、重復回憶、失望等時有發(fā)生,而性格上表里背離尤其危險。
本文開頭提到的董玉飛、羅桂瓊、楊俊都有明顯的性格表里不一的傾向。董玉飛的同事肖坤說,他跟大家只談及北川,談及工作,不曾提到自己的壓力,還經(jīng)常開導別人說:“只要肯做肯干,還能重新再來,失去的親人,我們把他們記到心里”。 那時董玉飛給周圍人的印象是“堅強和積極”。
災民羅桂瓊在醫(yī)院治療腿傷的時候,59歲的她性格開朗外向,有一次理療時正好碰到病友鄧先瓊在,羅桂瓊馬上坐在了她身邊說:“我來和胖大娘坐一起!”逗她開心。她還喜歡很孩子氣地與同病房13歲的李忠秋和18歲的鄭潔搶遙控板,每當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開始了,她就要“霸道”地要求兩個孩子換頻道,終于等到自己最愛的節(jié)目時,邊看邊對電視作評論,“話匣子”打開了,常常逗樂一屋子人。
楊俊是當?shù)爻錾哪窘?,搭得一手好圈梁,災后重建,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妻子朱菊華,北川擂鼓鎮(zhèn)有名的裁縫,她縫制的幾十套羌族民俗服裝,剛剛在震后首個羌歷年活動中大放異彩。楊俊生性內向老實,朱菊華性格很直,夫妻倆很少斗嘴,一兒一女乖巧懂事。雖然地震毀了他們的新房子,但令鄰居們羨慕不已的是全家安好。給鄰居們印象最深的是朱菊華患重感冒后,楊俊硬是推掉了上萬元的活兒,陪侍妻子一周,“每天下午都牽著手在一起出來曬太陽?!?/p>
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就是人前積極樂觀,而人后平靜的生活卻蘊藏的驚濤駭浪。
在災難發(fā)生之后,許多人會經(jīng)歷親人的傷亡,或是自己身體也受到傷害。在這種情況下,受難者會因災難而產(chǎn)生一些身心反應。而其中的一系列心理反應如果過于強烈或持續(xù)存在,就可能導致精神疾患。有研究表明,重大災害后精神障礙的發(fā)生率為10%—20%,一般性心理應激障礙更為普遍。 因此,在近二十幾年以來,在全世界針對各大災難的救援活動之中,災后心理輔導基本上已被列為了正式的醫(yī)療救助手段和項目。
危機干預是近40年來國外常用于自殺患者和自殺企圖者的一種有效心理社會干預方法,即強調干預的時間緊迫性和干預的效果,盡可能在短時間內幫助患者恢復已失去平衡的心理狀態(tài)水平。
而至今為止,大家最為熟知的災后心理救援活動就是關于“9·11”事件的心理輔導工作?!?·11”事件后美國有超過1000個專家團隊在從事心理干預,對提高效率、保護救援人員的心理健康作用巨大。
而我國,在2002年4月17日,國家相關部門聯(lián)合下發(fā)“中國精神衛(wèi)生工作規(guī)劃”,將受災人群列為重點人群,提出到2010年,重大災害后受災人群中50%獲得心理救助服務。
但是,與此形成反差的是精神科醫(yī)生全國目前僅有不到15000名,其中掌握危機干預專業(yè)知識的還不足1/3。而規(guī)定心理危機干預與醫(yī)療救助、疾病預防控制、物質救災同步開展的《精神衛(wèi)生法》也尚未出臺。這些現(xiàn)實不可避免地讓我們面對災難時,顯得蒼白、無助。我們要走的路,還太長。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員林春,此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們國家和政府救災的工作組織得非常迅速、有效。當然還有不夠和不足的地方,尤其心理服務這方面,我覺得應該納入國家整個危機救援體系,作為其中一部分的工作。在搶救生命和財產(chǎn)以后,心理服務要及時跟進,。應該有預案,有隊伍的準備,有解決問題的專業(yè)的模式。平時就應該做好準備,組織一些專家和學者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再就是在社會上多普及一些人們應對危機的心理知識,如正常的心理反應和不正常的心理反應是什么樣的,如何助人、自助。”
除了地震,其實每個人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都會經(jīng)歷各種危機。這是一種正常的生活經(jīng)歷,并非疾病或病理過程。心理危機既然在所難免,那么處理危機的方法尤為重要,處理方法不同,后果也不同。有的人能夠順利度過危機,并學會了處理危機的方法策略,提高了心理健康水平;有的人度過了危機但留下心理創(chuàng)傷,影響今后的社會適應;有的人經(jīng)受不住強烈的刺激而自傷自毀;還有人未能度過危機而出現(xiàn)嚴重心理障礙。
如果心理危機過強,持續(xù)時間過長,會降低人體的免疫力,出現(xiàn)非常時期的非理性行為。對個人而言,輕則危害個人健康,增加患病的可能,重則出現(xiàn)攻擊性和精神損害;對社會而言,會引發(fā)更大范圍的社會秩序混亂,沖擊和妨礙正常的社會生活。
對于大部份的人來說,危機反應無論在程度上或者是時間方面,都不會帶來生活上永久或者是極端的影響。他們需要的只是有時間去平復心里的傷痕。
所以,從某種角度講,汶川的重建,不單是在廢墟上拔起物化的建筑就算重建了,心理重建也許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