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御用文人

隋朝學者王劭先生，以其博學多識，被隋文帝楊堅任命為國史副總編（著作佐郎）。一天，他在朝堂上對楊堅說：“皇上眉骨圓隆，額頭上有肉突起，好像干戈對立，這是龍的相貌呀！”并用手指點著楊堅古怪的大臉盤子，讓群臣細瞧。楊堅大喜，當即賜他彩帛百段，并提拔他為國史總編（著作郎）。

王劭見自己一番胡扯，不但得到許多賞賜，而且輕而易舉升了官，便一發而不可收，大做起歌頌文章來。楊堅是篡周奪位當上皇帝的，他非常需要在理論上論證自己當皇帝的合法性和必然性。于是王劭便在這方面狠下工夫。他上表說，我皇稱帝，上天早有預示。我仔細考證《易坤靈圖》等秘籍典藏后發現，書上所說的種種吉兆，都在我皇身上應驗了，這是神靈早就賜福于皇上啊！又說楊堅稱帝那年，全國出現各種圖讖，有人在黃河邊撿到兩塊奇石，上面有凸起的文字，一塊上面有我皇的尊名，一塊上面寫著“八方天心”；永州人又拾到有圖像的石頭，剖開來，有楊樹形狀，黃根紫葉；汝水出現神龜，龜肚下有“天卜楊興”幾個字；安邑人挖出鐵券，上有“皇始天年，賚（賜予）楊鐵券，王興”等文字……這些就是“龍圖”啊。孔子曾經慨嘆，“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在今天這樣偉大的時代，河圖、洛書都屢屢出現啦！王劭還說，現在遠近的山石多變成玉，菜園里的蔥變成了韭菜，這是我皇英明偉大，治國有方的結果啊！楊堅覽表大悅，又賜給他彩帛500段。

王劭又趁熱打鐵，挑燈夜戰，趕寫歌頌文章，獻給楊堅。他牽強附會，說是在種種解說《易經》的書和其他古籍中，都有文字預示大隋將承受天命的符兆，連楊堅登極的時間都說得十分準確。楊堅大悅，“以劭為至誠，寵錫日隆”。

后來有人在山泉洗澡，拾到一大一小兩塊普通的白石頭，上面有很多誰也看不出啥名堂的紋理。王劭把石頭說成是玉，又將這些紋理附會成文字，上奏說：大玉上有日月星辰、八卦五岳，以及青龍、紅鳥、麒麟、鳳凰等奇禽異獸，它們所在的位置，有陰陽五行、天干地支的名稱。有兩只鳥長著人臉，這正是《抱樸子》中所說的“千秋萬歲”啊！小玉上也有五岳、無角龍和犀牛。兩塊玉上都有仙人玉女騎鶴騰云的圖像，另有玉皇大帝與45個星宿，以及風伯、雨師、山精、海怪等各路神仙。兩塊玉上的字兩兩相對，大玉上有我皇姓名，有“日”字與其成鼎足之勢。小玉上有皇帝和九千個字并列，兩個“楊”字和“萬年”并列，“隋”字又恰與“吉”字并列，這是表明我大隋長久吉慶啊。他又根據石頭上的所謂“文字”，絞盡腦汁寫了280首頌詩獻上。楊堅大喜，又賜帛千匹。

這一下，王劭更是激情高漲，他廣泛搜集民間歌謠，摘引《河圖》、《洛書》、圖讖、緯書，說凡此種種，都是楊堅承受天命的符兆。他還引用佛經經文，撰寫《皇隋靈感志》30卷獻給楊堅。楊堅命將此集宣示天下，并命王劭在京舉辦高級培訓班，讓來自全國各地負責宣傳的官員每天焚香凈手，虔誠誦讀，聲調抑揚頓挫，如同歌詠。鬧騰了一個多月，直到把全集唱完，領會要義，才結束培訓。楊堅格外高興，對王劭的賞賜更加豐厚。

作為一名“杰出”的歌頌家，王劭不但善于把子虛烏有之事說得鑿鑿有據，而且總能把壞事說成好事，把平常事說成是奇事。

楊堅的皇后獨孤氏死了，王劭立即上書說，佛說人應生在天上。上上品的人死后，天上的佛大放光明，用香花伎人表演音樂舞蹈迎接他。如來佛就是彗星出現時涅槃的。皇后仁愛慈善，福德圓滿，我遍查秘藏典籍，都說皇后是妙善菩薩下界。我做過調查，皇后升天前3日，仁壽宮兩次降下金銀之花，大寶殿后半夜有神異的靈光出現，永安宮北面響起各種音樂，聲音充滿天空，到了夜間五更，音樂忽停，大地像是睡著了一般，于是皇后就升天了。這些事每一件都和佛經所言相符。皇后升天后兩日，宮苑內半夜有300多處響起鐘聲，這是皇后升天的回聲啊！楊堅覽書，又悲又喜。

一次，楊堅對王劭說：“唉，我5個兒子，有3個兒子不成才。”王劭說：“自古以來，英明的皇帝、圣明的君主，都無法改變不肖之子。黃帝有25個兒子，品德出眾的兄弟只有兩個，其余的德行都不一樣。堯帝有10個兒子，舜帝有9個兒子，都是不肖子……”王劭既把楊堅比作黃帝和堯舜，又說他們的兒子都不行，楊堅也就轉憂為喜。又有一次，楊堅又對王劭說，他做了個怪夢，夢見自己想上高山卻上不去，朝臣崔彭雙手托著他的腳，李盛挽著他的胳膊，才爬上山。王劭說，此夢大吉，夢上高山，表明皇上地位崇高，一切安好，像高山一樣永在。彭即彭祖，李即老子李聃，有彭祖和老子扶持，這的確是萬壽無疆的象征啊！楊堅聽了，龍顏大喜，認為自己真的能長生不老。遺憾的是王劭為他圓夢的當年，他便駕崩了。

王劭靠寫歌頌文章、唱贊歌深得皇帝寵幸，也得到不少賞賜，但他也和歷代絕大多數御用文人一樣，皇帝一死，時代一變，其文章著作就一錢不值。《隋書#8226;王劭列傳》評論說，王劭任著作郎近20年，專門掌管編纂本朝的歷史。但他撰寫的所謂史書，采用迂闊怪誕的語言，辭彩和文義繁瑣雜亂，無足稱道。有的文辭鄙陋粗野，或越軌出格，駭人聽聞，多被有識之士譏笑鄙視。他撰寫的史書，只是被唐朝史官當做編修《隋書》的參考資料，原文早已無存。可以想象，他的學識與才華，大都耗費在為圣朝大鳴大頌上了。

御用文人王劭的“好運”，也折射出中國歷代“歌頌家”的命運。君不見，許多人憑著幾首頌詩頌歌，或一兩本頌圣文集，就享有種種特殊待遇，甚至混得高位，養尊處優，既富且貴。但是，由于風云變幻，時過境遷，他們的著作文章，早已無人再讀，甚至還廣受后人譏笑鄙視。王劭畢竟還為后世史官留下了一點可資參考的史料，而大量所謂的“歌頌家”們，人雖還活著，作品卻早已死了，不亦悲夫！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