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鴨子的男孩》胡思亂想

應亮這兩年“拿獎拿到手軟”。他已經有三部劇情長片，我只看過其中的第一部《背鴨子的男孩》，沒有看后兩個，無從判斷他的作品到底如何，今后會有什么影響。如今咱們國內的文藝潮流日新月異，我站在2008年底，回望2005年出現的一部好電影，難免有些錯位的感覺。但即使在今天，具有本片質量這樣令人吃驚的個案也并不多見。

高效低成本

看之前知道這是一部低成本的作品，用DV拍攝，但卻并沒有做好準備面對它粗糙的質感，至今我也說不好他近乎全部手持并試圖穩定而非可以搖晃的鏡頭，是出于現場拍攝調度的方便還是實在出于3萬元100分鐘片長的條件所限，但我確認的是，影片的質量完全不受這手持DV畫面的影響。低成本的數字技術和制片方式（從后來的工作照看到，他有了攝影師幫他控制一臺HDV來拍攝），電影節獎金和各類創作基金的資金來源，DVD和網絡帶來的影迷市場，扎實的劇本，細致的排練，精準的控制，讓力量用在點兒上。他在創作和制作中有效的用力方式，將小成本的東西做活而不是做死。他已經打開了一條獨特的電影道路，并帶著他的電影走遍了世界各地。

長鏡頭里戲很足

手持的微微晃動，DV的全景深，數字影像不怎么樣的曝光寬容度，青年故事和小城景觀，乍看起來和很多學生作業差不多，多看一會兒，便可以發現它與它們不同的地方：它十分吸引人，吝嗇的剪切和機位運動并不影響它的戲劇性。這讓人驟然想起楊德昌：長鏡頭，固定機位，靠人物調度和聲音來解決空間的問題，大量的戲是一場一鏡，但鏡頭內部充分的人物動作和調度提供了大量的信息供觀眾去發現而不是等待著下個鏡頭的到來，而且劇本的扎實給了很足的矛盾和沖突。例如刀疤帶我們的男主角去看房子的這場戲，刀疤離開房間，走到機位后面出畫，院內大媽湊到鏡頭前向著畫外看，然后去叫警察，警察來到該房間門口將主人公拉出，旁邊一直有個老太太在看，整個這個鏡頭約兩分半，充滿了不同位置的動作，尤其是旁邊的老太太回頭看畫外那個勁兒，真讓人搞不清是安排的還是碰上的。與此類似的例子在片中舉目皆是，一方面感覺得到這種手法他運用得很熟練，但同時也覺得有些程式化，簡單說來整個風格，原創性不是特強烈。（圖7-10 ；圖11-16）

聲音與空間

應亮在北師大上過學，之后去給周傳基老師當助教。周老師的觀念相當程度地反映在了應亮的這個作品中：電影視覺感知的生理學和心理學、電影的開放空間、尤其是聲音在影片時空營造上的強烈作用。本片的聲音雖然聽起來質量粗糙，但可以聽出來是經過了較為嚴格的設計和實施所達到的效果。營造話外空間，相當多的聲音是精心設計而“做”出來的，不過沒有杜篤之給他工作，無法做到單聽空氣聲就給足了質感，據應亮說是制片人彭珊用另外一部8mm攝像機錄制的。在男主角離開鄉村的時候，一個女孩兒出來喊他，回答女孩兒的不是他，我們聽到空氣中傳來一聲牛叫。在他初到城市的時候，背簍和里面的兩只鴨子放在地上，機位在馬路對面，是個背簍的全景，前景上車來人往，某城里男孩兒來取走背簍，男主角追出畫，我們可以聽到二人在畫外的爭執，然后男主人再穿過畫面跑出畫，這種方式看起來就給人較大的空間想象范圍，也是開放空間和聲音作用的典型。（圖 1-6）

感情，現實和完成作品

即使我認真地分析這影片，分析它的技巧和制作等等，到最后其核心仍舊是：這是一部有激情的作品。我記得，阿城老師在當初說《芙蓉鎮》的時候，好像說過這個意思（大概）：一部作品（不是說作者，是說作品本身）無非兩點構成其真正價值，一是其對外在現實的關注，一是對其本身存在方式的探討，關鍵是兩者能不能在它的存在環境中往更深入的方向探索，直至其成為難以剝離開來的一個自在整體。在影片主人公做出最后的個人動作之后，插入了自貢市洪水爆發的紀錄畫面，作者對現實的關注以獨特的方式和主人公的命運互為映照。我覺得《背鴨子的男孩》強過多數國內獨立制作的地方在于，它有感情，有對現實的關注，也有形式結構上的認真經營。

對鏡自窺

和一個做劇本的朋友聊，他也聽了DVD中的評論音軌，他說：掌握話語權的評論者的觀念對判斷一個作品起了相當大的作用，趨同的電影觀念在焦雄屏和應亮的對話中被頻頻提及，并得到了焦老師的大力褒揚：這作品符合焦老師的電影觀。但話說回來，也確實應當如此，觀念的分野產生陣營，總會有好惡，我們在每個選擇中都在試圖對自己的陣營加分或削弱其他陣營的力量。應亮這部影片的好在，它不是一部有思想無趣味，有詩意無幽默，有范兒無感情，有觀念而不好看的“藝術電影”。

我本人比應亮年齡小些，和同齡電影愛好者一樣，也在2000出頭兒那幾年開始受盜版DVD的影響，在網絡上讀到賈樟柯平實而振聾發聵的訪談，也看了周傳基老師的教程，甚至也有過劇情或紀錄的實踐，現在我看到應亮，一方面有簡單直接的羞愧：是否自己是一個失敗的電影文藝青年，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可不可以：你不周旋于財主和娛記的關系網內，不糾纏在編劇和明星的扯皮之間，不焦慮在賣藝拍廣告的消耗之中。你玩小的，玩你想玩的，如同樓上小弟每天的手風琴練習日漸成曲，隔壁大媽的每周牌局樂在其中。各種渠道已然很豐富，錢和出口都不是大問題，可熱情若是沒了，那一切都是扯。千萬別變成無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