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官僚體系中,首長與秘書是一對利益共生體,或者稱命運攸關方。多少秘書在首長的熏陶下茁壯成長,也有多少秘書爬上高位經受不住金錢美色的誘惑,鋃鐺入獄。陳希同、陳良宇等人的秘書就是其中不光彩的代表人物。曾經身為國家藥監局局長的鄭筱萸周邊亦少不了秘書這一角色,命運為鄭筱萸演繹的人生悲劇主角當然是鄭本人,但他的秘書們在這場悲劇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與許多高官栽在子女配偶和秘書身上一樣,鄭筱萸禍起蕭墻,他的秘書是藥監腐敗案多米諾骨牌中的關鍵一環。
禍起秘書
熟悉藥監局內情的藥商們都知道,在國家藥監局大院,藥品注冊司和醫療器械司是兩大實權部門,而分別掌管這兩大要害部門的曹文莊和郝和平,則是被稱為鄭筱萸左膀右臂的兩員大將。
負責偵辦鄭筱萸腐敗案的工作人員透露,曹文莊的出事,直接導致了鄭筱萸腐敗案浮出水面。
曹文莊1984年從黑龍江商學院中藥系畢業,順利地分配到中國藥學會,幾經變遷,進入國家醫藥管理局,并成為鄭筱萸的秘書。與眾多領導干部的秘書一樣,曹文莊做事周到細致,加上他辦事穩妥,城府很深,很快贏得了上至“老板”下至同僚的滿意,他的仕途也展現出一派喜人景色,擔任了局辦公室主任、局人事司司長。
2002年,曹文莊結束了秘書生涯,擔任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司長的要職,一時間,他掌管了全國藥品審批文號的大權,這是在許多人看來含金量無法估算的位置。每年有上萬種新藥和“換名漲價藥”要由國家藥監局審批,曹文莊成了醫藥企業公關的重點對象。當絕對的權力給他帶來無尚榮耀的同時,也使他的命運之舟駛入了歧途。
2006年1月12日晚,時年44歲的曹文莊被中央紀委“雙規”。由此,藥監系統的窩案、串案一一暴露在辦案人員面前。先后查處的有藥品注冊司助理巡視員盧愛英、國家藥典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王國榮。
曹文莊等人受賄案是如何敗露的呢?坊間流傳的各種信息不一而足,有的說他瘋狂尋租,導致人怒天怨,東窗事發;有的說他妻子過于張揚,大肆索賄,終致入獄。有一種較為可靠的消息稱:曹文莊等人的落馬,緣自一家國外制藥企業的舉報。
中國醫藥市場亂象叢生,監管官員大肆尋租,市場經濟規則的嚴重破壞打破了公平競爭的法則,使這些境外企業損失慘重,于是,一家境外藥企首先站了出來,以確鑿的證據在境外媒體上揭露了幾家企業向中國國家藥監局官員行賄20萬歐元的丑聞。
一石激起千重浪。報刊、網站紛紛轉載,響應者發帖予以聲援,一時間輿論鬧得沸沸揚揚。這些消息引起了中國政府的關注,曹文莊等人開始進入中央紀檢部門的視野。
據有關人士透露:曹文莊被“雙規”后,口風很緊,不肯吐露實質性問題。辦案人員加大了心理攻堅力度,申明大義,曉以利害,收到成效。2006年春節期間,關押中的曹文莊找到律師,就有關檢舉立功方面的問題進行詳細咨詢。其后,鄭筱萸的腐敗問題暴露出來。
2007年6月21日,曹文莊被押上了審判臺。
據悉,曹文莊的罪名與他的上司鄭筱萸一樣涉嫌犯受賄罪和玩忽職守罪。檢方對其玩忽職守罪指控認為,在藥監局推行GMP論證和“地標”轉“國標”時,降低審核標準,造成藥品管理混亂,提高了百姓的用藥風險,降低了國家機關的公信力,情節特別嚴重。目前全國17.2萬個藥品批準文號中,有15萬個是曹文莊任期內辦理的。
2008年8月28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維持了一審法院對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原司長曹文莊的死緩判決。
親信郝和平
鄭筱萸的另一位親信就是掌管中國醫療器械進入市場審批大權的郝和平。
在同事們的眼中,郝和平是一位沒有什么架子,待人和氣平易近人的司長。他1974年畢業于昆明工業學院機械設計與制造專業,同年分配到國家衛生器械局工作。從1980年起,他調入國家醫藥管理局,擔任過鄭筱萸的秘書,1998年出任醫療器械司司長。
2005年6月,鄭筱萸被免去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職務。半個月以后的7月8日,郝和平像往日一樣,下班后回到家中。這時,單位領導打來電話,說有急事需立即到辦公室。郝和平沒有猶豫回到了辦公大樓,等待他的卻是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的辦案人員。
2006年11月28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和非法持有槍支罪判處郝和平有期徒刑15年,以受賄罪判處郝和平的妻子付玉清有期徒刑5年。
“由于先于鄭筱萸和曹文莊案的判決,郝和平的案情比較明晰。”國家藥監局一位熟悉案情的人士說,縱觀檢察官對郝和平夫婦的指控,可以發現他們犯罪的手法既原始又拙劣,與那些百萬、千萬的貪官相比,受賄的數額也不大,但他令人難以置信的愛好,把他推向收受賄賂的泥潭。
在3項指控中,第一項是郝和平伙同妻子以房屋裝修為名,向山東一家醫療器械公司總經理陳某索要賄賂20萬元。事情發生在2004年,在陳某的邀請下,郝和平夫婦來到風景秀麗的海濱城市威海度假。接風的歡宴上,付玉清提及新買的房子還未裝修,陳某說你們開個賬戶,我把錢匯過去。隨后陳某很快便把20萬元現金打入了他們的賬戶。
檢察官還指控郝和平利用職務便利,為浙江、上海、陜西、廣東等醫療器械公司申請的醫療器械產品獲得批準生產提供幫助,收受上述公司給予的價值26萬元的廣州本田雅閣牌轎車和價值50多萬元的高爾夫俱樂部旅游會籍卡、會員卡共3張。
許多中外人士都認為打高爾夫球是一項貴族運動,既要有閑情逸趣,更要有高額的費用支撐。改革開放以后,從西方泊來的高爾夫球,成為一些暴富階層和手握重權官吏們附庸風雅的業余愛好。
可以肯定,郝和平喜歡高爾夫球絕不是出于附庸風雅。他對這項貴族運動的喜愛已經達到癡迷程度。在他收受的賄賂中,用于這項貴族運動的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卡就高達50萬元,占了所收受賄賂金額的一半。以郝和平的身份和地位,滿足他的愛好絕然不會自己掏腰包,手中的權力將他的個人喜好發揮到了極致,并使之無限膨脹。他可以像在城里打的一樣乘著飛機在全國各個地方飛來飛去,只要聽說哪里有高檔的高爾夫球場,他會立即飛去體驗球場的好壞。許多藥商們都知道郝和平的這一嗜好,與藥商們探討高爾夫球場的優劣也是郝和平的一大愛好。
郝和平的另一項罪名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非法持有槍支罪。這一罪名的來源是:廣州的一家公司輾轉認識了郝和平,并請郝和平幫忙解決了一些問題。公司的王總為了酬謝他,弄了幾支氣手槍、轉輪氣手槍共5支,還有一些子彈送給郝和平玩玩,郝和平不假思索地笑納了。
案發后經鑒定,這些槍均具有殺傷力。郝和平因此獲罪3年。法庭上,昔日的郝司長完全沒有了以往的瀟灑、以往的貴族氣,沮喪地說,自己對我國槍支管理的規定一無所知……
如果說只是由于個人愛好和對槍支管理方面法律的無知獲罪還令人有些許同情,那么,膽大妄為搞亂了醫療器械審批市場,危害廣大消費者則無法寬恕。
京城某媒體披露:郝和平在醫療器械審批方面大有一手遮天之勢,凡其批準的器械即使“出了事”,也能得到他的庇護?!皧W美定”事件即是一例。
“奧美定”本是烏克蘭英捷爾法勒公司生產的產品,通過吉林富華公司代理銷售。后雙方終止合同,富華公司研制同類產品,并于1995年獲準臨床試用。一位知情人士指出,這一類產品,試用的最低期限應該是兩年,但中方的這家公司神通廣大,當年底即獲得注冊證書,一年之后正式生產。2004年2月,烏克蘭這家公司的產品被藥監局全面查禁。然而到了2005年,盡管對“奧美定”的投訴不斷,該公司仍再次取得4年有效期的醫療器械注冊證。
而這兩次證件的頒發部門,正是郝和平所在的藥械司。2006年4月底,在鄭筱萸窩案曝光后,經過組織聽證,國家藥監局正式向“奧美定”生產廠家吉林富華公司發出了撤銷醫療器械注冊通知書。
國家藥監局的一位官員向媒體披露了這樣一些內幕:醫療器械分三類審批,其中一類醫療器械可免臨床實驗,直接進入市場;二三類則要經過至少半年以上的檢驗、試用等程序才可進入市場。
貓膩就在這里。跟時間賽跑,誰贏得時間誰就贏得金錢。于是,一場縮短審批時間的游戲在藥企和藥監部門之間展開了。藥企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把審批時間降到最短,于是巨大的尋租空間產生了。藥企們以金錢開道,各種手段都派上用場,為的就是把介于二三類之間的醫療器械以一類申報加快審批。
高風險高“回報”
在中國醫藥界,在北京西城區北禮士路甲38號的國家藥監局大院,曹文莊、郝和平等人權勢顯赫,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管著中國藥品和醫療器械審批的生殺大權。在醫藥企業行當內,誰都知道,只要攀上曹、郝兩位司長,就等于攀上了財神,財源滾滾。
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行賄人魏威,江湖上人稱“拿號王”。
魏威早年在河南漯河從事藥品批發。2000年,魏威收購了吉林省梅河口市一家藥廠,在此基礎上,在吉林省工商局注冊成立了吉林全威制藥有限公司。2003年,該公司更名為詹姆斯安迪制藥有限公司,同年年底遷往通化,不久又更名為威威潤生制藥有限公司。至2004年,威威潤生制藥公司分化為兩個制藥廠。與此同時,魏威還成立了太平洋藥業有限公司,后更名為菲爾斯杜克;2005年4月,再度更名為阿爾貝拉醫藥公司,主要業務為藥品銷售。
經過一番“喬裝打扮”, 魏威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小懦弱的鄉下人了,他社交能力極強、手眼通天,成為醫藥界響當當的人物。
據媒體披露,在2002年“地標換國標”時,他通過行賄曹文莊等人,拿到全國各省市上報藥品的質量標準及生產工藝;然后以這些資料為模板,選擇200余種生產廠家以注射劑為主的藥品,通過行賄吉林省藥監局的一些官員,補回1996年前這些產品的文號;再將地方文號上報至國家藥典委——“地標”于是順利地換成了“國標”。短短兩年間,魏威即擁有200多個藥品批文,堪稱藥企“奇跡”。
目前尚無法確知魏威攫取這200多個文號究竟買通了多少藥監官員,但其“奇跡”背后,已然有多名藥監官員涉案,除了鄭筱萸、曹文莊,還有藥品注冊司助理巡視員、原化學藥品處處長盧愛英,以及國家藥典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王國榮。
知情者透露,魏威還與吉林省藥監局兩名官員有瓜葛。2004年夏,吉林省藥監局副局長于慶香、局注冊處副處長陶立軍相繼案發。事先聽到風聲的魏威倉皇出境,從2005年開始,魏掌控的3家企業相繼改頭換面,成了外商獨資企業。自此,“魏威”的名字不再出現在工商資料中。但隱身幕后的魏威,還是企業的實際控制人。
2006年4月,于慶香一審獲刑15年,陶立軍亦同期領刑。于、陶兩人涉案均與藥品審批、注冊有關。于慶香案判決后,以為風平浪靜的魏威悄然回國。2006年10月,魏威被辦理曹文莊案的專案組抓獲。在曹文莊的起訴書中,魏威被標明“另案處理”。目前該案尚未有結果。
國家藥監系統的窩案、串案揭露出來后人們才驚訝地發現,主管官員的自由裁量權既大得無邊,本應公正的審批程序又混亂得不能再亂,報上來的申報材料批不批、何時批,完全由鄭筱萸、曹文莊、郝和平掌控。制度的漏洞給予他們巨大的尋租機會,個人的操守決定了他們是天使還是魔鬼。
在中國的官僚政治體制中,秘書是一個充滿誘惑充滿玄機充滿變數的神秘部落,秘書是一個高額回報高額風險的群體,鄭筱萸兩任秘書的精彩表演耐人深思,令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