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書齋》一書中記載的,有已消逝的亞歷山大圖書館;有塞繆爾·佩皮斯的私人書齋:有詩人兼建筑家米開朗基羅的紀念碑式的圖書館;有慈善家卡內基建立的圖書館,監獄里囚犯的口頭“回憶圖書館”;還有文學家的書齋……閱讀《夜晚的書齋》是一段美好的旅程。本文摘自該書的結語,略有刪節。
電子屏幕不需要書頁,書頁不需要用電,兩者可以友好相處,為我們服務,用不著互相排斥。新的工具將很快出現在多功能書齋中,和電腦以及圖書并行不悖。如果說亞歷山大圖書館是我們追求“無所不知”的象征,那么互聯網就是我們追求“無所不在”的象征,無所不包的圖書館變成了有求必應的圖書館。亞歷山大圖書館把自己視為可知世界的圓心。互聯網卻像12世紀人們所想的上帝一樣,圓心無處不在,卻看不見圓周在何處。
然而,互聯網創造的新無限感并沒有消滅古代圖書館啟發的舊無限感,它只是帶來了某種“可捉摸的不可捉摸性”。將來還會產生新的信息收集技術,相比之下,互聯網的廣闊博大又顯得不足為奇,習以為常了,就像布宜諾斯艾利斯、貝魯特、薩拉蔓加、倫敦、漢城等地國家圖書館的古老建筑一樣。

紙張木材構成的實在圖書館也好,虛幻閃光屏幕構成的圖書館也好,都證明我們有一種模糊的信仰,似乎存在某種永恒的、無遠弗屆的秩序。
紙做成的可知世界,詞句構成的有意義宇宙,都像夢境一樣令我們愉快。然而無論建筑多么宏偉,范圍多么廣闊的圖書館,都是遠不會給我們一個“真實世界”。所謂“真實世界”,指的是我們感受痛苦和幸福的日常世界。圖書館只能給我們真實世界的可伸縮的形象。如法國評論家魯多所說,真實世界“客氣地允許我們感知它”。圖書館給我們的只能是體驗、知悉、記憶某些事情的可能性;通過某個故事給我們一種直覺,通過哲學或詩意的思考給我們一種猜測。
我們繼承下來的既微賤又驚人的東西就是這個世界,而且只有這個世界。我們經常講有關這個世界的各種故事來證明它的存在。我們猜想:我們和這個世界是按照掌握不了的某種奇妙又混亂的東西的形象制造出來的,我們也是這種東西的一部分;我們希望:這個爆炸的宇宙以及我們這些星體上的塵埃具有某種不可磨滅的意義和規律;我們喜歡重復一個比喻,說這個世界只是我們閱讀的一本書,而我們自己也被別人閱讀;我們覺得:我們所知的現實只是語言構成的想像——所有這一切都具體表現在我們稱為圖書館的自我肖像中。我們熱愛圖書館,熱切希望圖書多多益善,漫游在滿架圖書中感到成功的驕傲,這都愉快而動人地證明:我們對閱讀懷著十分親切、十分富有安慰和酬報的信仰。這種激情的信仰不是任何天神所能指望于我們的,他們只能在一旁嫉妒而已。
女作家菲茨杰拉德在小說《藍花》中說:“如果故事從發現開始,它必然以尋找結束。”我書齋的故事確實是從發現開始的:發現我的書,發現放書的地方,發現黑暗環境中燈光下的幽靜。如果故事必須以找尋來結束,那么問題是:找尋什么?諾思洛普·弗萊有一次說,假如基督誕生的時候他也在場,他一定聽不見天使歌唱,“理由是我現在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而我也沒有理由設想他們已經停止歌唱了。”因此,我不去找尋任何神靈的啟示,既然他們對我說的話總要受到我聽力和理解力的限制。我也不去尋找,我已經知道事情以外的其他知識,不去尋找我無法期待或指望的教益,也不去尋找經驗,既然我最終只能體會到現有的經驗。那么,我在自己書齋的故事中到底尋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