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先生的文章,風行海內,捧場的人越來越多,就連身材越來越消瘦頭發越來越稀少的陳子善先生也放下了大學教授的身價,很由衷的編了一本《愛黃裳》的冊子,表達著自己的愛戴之情。李輝先生也是激賞黃裳的人,他主持的《大象人物自述文叢》中也有《黃裳自述》,大致根據黃裳先生的人生經歷,分為“匆匆看掌上云煙”、“從天津到西南”、“當記者的日子”、“評戲人原是戲中人”,壓軸的則是“為書癡迷為書狂”,雖然都是舊作,但是經過這樣的編排,倒也讓人耳目一新,頓生親切之感。
但是私下里還是喜歡《嗲馀集》這樣的編排。集子里幾乎都是黃裳先生的名篇,但是以往都是散見于《珠還記幸》、《榆下說書》、《銀魚集》、《錦帆集》等集子里,現在集中在一起的大都是很見性情、頗具刺激性、踔厲風發的文章,這樣一看,不免令人感慨,黃裳先生雖然年屆九十,但還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依舊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不依不饒,決不寬恕的樣子。《陳圓圓》和《不是抬杠》,針對寫《李自成》的姚雪垠,把自己關于晚明的平生積累和盤托出,應該說,面對黃裳先生的滔滔不絕,有理有據,再自負再狂妄再目空一切自我感覺良好的姚雪垠先生也理屈詞窮了吧?
《餞梅蘭芳》似乎與書話無關,頂多算是一位新聞記者的“側記”、“特寫”之類,但是這樣一篇文章因為黃裳先生的老領導柯靈先生于多年之后在《讀書》雜志上撰寫《想起梅蘭芳》,舊事重提,陡起波瀾。黃裳先生奮起反擊,寫出《關于〈餞梅蘭芳〉》,那種在溫文爾雅中的挾槍夾棒功夫,還是很令人感嘆的。到了去年,黃裳先生看到有關“梅郎”的文章,仍舊寫了一篇《關于“梅郎”》,思路清晰,一氣呵成,宛然當年風采。圍繞《圍城》的匯校本,見仁見智,還引起了官司,頗熱鬧了一陣子。卷入此事的文人不少,身在復旦的陳思和先生為龔明德鳴不平,如今龔明德也到大學教書去了,算是和陳思和同行了。黃裳先生很顯然是支持錢鐘書夫婦的,并且還抬出巴金先生來作為有力的證據,但是大家爭論,各執一端,不傷和氣,也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關于第三條道路,是與張中行先生關于馮道的爭論,復旦的葛劍雄也參與了。在黃裳先生筆下,葛劍雄在飯桌上的高談闊論,滔滔不絕,談興甚豪,旁若無人,并且把葛和張中行先生、柯靈先生串在一起,嬉笑怒罵,讓人不禁莞爾。對費孝通先生的《知識分子的早春天氣》一文,有感而發,黃裳的《嗲》,真是直指要害,一針見血!這篇五十多年前的小文章,即使現在看來,還是酣暢淋漓,令人拍案叫絕。黃裳提到錢仲聯先生對陳寅恪詩詞的評價,有“猥瑣齷齪,不足置評”的話,好果斷堅決無從質疑的氣概!
當然,也不全是劍拔弩張,彼此筆戰不斷,硝煙彌漫的樣子。對胡適、傅斯年、周作人、馮友蘭雖然語帶譏諷,但還是很有分寸的,對于陳寅恪、汪曾祺、施蟄存、啟功、董橋等,黃裳先生還是很客氣的,但也都是持平之論。黃裳先生在新世紀的新作,如《雨湖》、《解密種種》、《陳寅恪寫雜文》、《蕭恩的教訓》,都是很有味道的好文章,但是曾經刊發在《讀書》上的關于龔自珍的一篇長文,不知道為何沒有收入《嗲馀集》?
我曾經認真讀過黃裳先生的《夢雨齋讀書記》,那是真有學問,不是如今一些掛羊頭賣狗肉得混混教授所能同日而語的。閑談中,問林賢治先生,他說,是不是覺得《嗲馀集》火氣有點大?黃裳先生出的書已經很多了,但是把他的有鋒芒的文字,集中起來,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林賢治先生的編輯意圖,應該說,是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