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住人生

閱讀在一個人的生活歷程中究竟起到多大作用？這個問題常常引起人們的深刻思考，有時甚至引發激烈爭論。張頤武先生說：“我們的閱讀生活首先是尋求生活的支撐，滋養生命的發展，撫慰心靈的困擾。這些對于我們的生活都是至關重要的。”本文選自他的新書《張頤武：一個人的閱讀史》，本刊有刪節。

我們經常用競技來比喻人生。但競技的畢竟只是一時，而人生的競賽其實非常漫長，什么都不是一眼看得到頭的。一時的春風得意其實算不了什么事，一時的失敗其實也不能算數，直到人已經死去，競技還可能不會完。所以，在漫長的人生競技中，人還是一定得忍下悠悠歲月。一本有關林彪的書寫林彪與越南的國防部長武元甲會見。他告訴武元甲，與美國對抗只有一個字：熬。熬住就是勝利。其實這一個字的確道出了人生的一種真諦，美國那么強大，和它對抗當然不容易，但只要“熬”住，最后越南還是贏了。但真正熬得住又談何容易。林彪自己經過了“熬”，成了接班人，最后卻到底熬不住，鬧到“搶班奪權”，遂有溫都爾汗的一劫。人生在大歷史中當然只是白駒過隙的一瞬，但對于我們的個體生命來說還是漫長極了，片刻的輝煌太誘人，眼前的好處也太實在，熬得住太難。但“熬”還是錯不了的。所謂“熬”就是對于自己的事情不輕易放棄，不隨便離開自己的位置，就在那里一步一步地努力，有時候就好像龜兔賽跑的那只烏龜，未必跑得快，但“熬”得住，卻能笑在最后。

人生中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最近看在大阪舉行乒乓球世界錦標賽的電視轉播，看到中國的劉國正和韓國金澤洙在男子團體賽上異常激烈的比賽，劉國正幾乎老是要輸，但居然能夠九死一生地贏下來。也是“熬”出來的勝利。當然這僅僅是一場比賽。但他旁邊的教練蔡振華的經歷就更加讓我感慨了。當年我還是學生的時候，蔡振華就是乒乓球運動員，以旋轉球拍著名，他能夠將球拍在手中飛速旋轉，使對方無法知道他兩面不同的膠皮，接不住他的球。但那時我們都是另外一位名將郭躍華的球迷。當時蔡振華是贏不了郭躍華的，郭那時候是絕對的第一主力。而且后來國際乒聯又限制了旋轉球拍，蔡振華就黯然退役了。那個時候，郭躍華的輝煌和蔡振華的黯淡恰成對比。但郭此后就開始從商，漸漸淡出了體育界，后來就銷聲匿跡了。而蔡振華則在這一行里“熬”著，直到有今天的大紅大紫。其實，劉曉慶的生涯也可以用這個“熬”字一言以蔽之，二十多年一直處于公眾和媒體的中心，那份不易大家都明白。但她就在那里不斷有新聞，不斷有事情，結果那一代的電影明星，現在碩果僅存，還時時在媒體里曝光的也就是她一個人而已。

其實，文人的生涯“熬”也不可或缺。我曾經聽到一位知名的老學者講笑話，說他大學時同屋的三個人中，另外兩個都才氣逼人，他覺得遠遠在他之上，不過，天妒英才，一個在大學時期由于失戀自殺，才華還沒有表現就死了。另外一個在50歲就病故了，也沒有得到充分發揮。而他卻身體健康，活到高壽。老先生說：現在幾乎沒有自己的同代人了，學生或者晚輩自然都捧場。于是乎水漲船高，就是泰斗了。老先生當然是說笑話，但仔細想想也非常有道理。當然，老先生還是有水平的，才可以開始“熬”。世無英雄的自謙，只有有了大成功才說得出口。

所以我們只能像阿甘那樣，在人生的馬拉松中“熬”住。其實，詩人里爾克說得和這差不多。他的話是：“挺住就是一切。”挺字沒有“熬”那么傳神，其實這一句可以翻譯成“熬住就是一切”。當然，人其實也有不出場比賽或者中途退場的權利，但只要選擇參加，就不能不“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