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禁忌
春天,太容易感冒了。但螞蟻不會,
黑家伙們一直堅持不懈地,
以花瓣作天空,和睡床;雨天,還洗花瓣浴。
也不得過敏性鼻炎。
我不能去荊門觀萬畝油菜花,因為流感了,
但不是邀請者戲稱的禽流感。
幾月不寫詩的原因,并非身體不適;
數年不寫花的原因,也并非花粉過敏。
尤其不寫那種太好看的花。
我不寫它,是擔心,美一經筆尖流傳,
就成為庸俗的時尚。我甚至不愿說出它的名字,
我是擔心,過分的驚呼會毀滅美。
——別喊了!它們,啊,它們,已經在一個
中國詩人那里,泛濫成災。
向晚的藝術
我曾穿著七種顏色的七層薄紗,
跳舞,跳亂了無數雙紅舞鞋。
現在,我累極了:步子慢了,重了,
已經跳不起來了。
身體丟掉音樂和舞蹈,
靈魂擁有詩歌和繪畫。
我擁有九條命,
來挽救生活,和向晚的藝術。
筆尖變禿了,刮刀變純了,
顏料就要變干了。
我已經不會哭,
但雙眼已經開始模糊。
致西爾維亞
你剛從失眠的夜半
抬起頭來,裙裾上的花邊掉線了;
酒不等待外遇的人,
德文郡不等一對分居的人:
這與你燒掉的那些信、幾次自殺未遂
和你在倫敦租住的葉芝故居里的死一起,
成就了世界詩歌史上杰出的自白體。
“死是一門藝術。”
你熟練地掌握了它。哀榮蓋過了
桂冠詩人的盛譽。
但你太自我,又太任性地飛遠,
自然看不到他臨終前出版的《生日信札》:
他離開你的身體,卻一直在靈魂里愛你。
我,一個后來的詩人,
不問愛恨情仇,只讀你們的詩。
藝術論
一天到晚,我看到的都是:
衣櫥和鏡子,電腦和書柜,廚房和鞋子。
“這是房間的小視野。你的氣場不對。”
一位回國來的畫家對我說。
“你看對街的歌廳、洗腳城,生意生火,
而斜角的書店門可羅雀,好賣的只是流行讀物。”
到處都是低俗文化,尤其在臟、亂、差的地方。
高雅沒有土壤。你何以在金字塔里寫字?
我考慮了一整天,把理想主義和唯美主義者
用于殺紙的筆,送進了典當鋪。
女眷
到燈塔去。她說。
愛同性,愛畫畫的姐姐,
順便愛一下出版社的丈夫。
一支煙燒掉一條河,
一座陰郁的小鎮。
這是倫敦多霧的原因。
更多的女性用文字
砌房子。那些陰性的
浪漫的房間里住著女眷,
和老問題新問題。
我住的房間仍然有蟲啃著發黃的書。
死
法醫鑒定:他昨夜死于心肌梗塞。
他在苦惱中哀嘆過的漫長歲月,
不想被一個夜晚以半個小時終結。
三天后遺體告別,
一個小時后他變成了一縷白煙,一扌不白灰,一種記憶。
親人懷念他,但更多的人已經忘記:
好像他不曾在世上活過20000多個日子。
童年在黑白照片里,青年在青春期,中年在奔喪途中,
實指望老年有點兒天倫之樂,卻緊挨著死神。
死于心肌梗塞更像死于心碎。
荒廢
不打響指,不寫字,
那個晚上。
我沉默,這說明
我不是很痛苦,就是很幸福。
這極端感染了天氣:
它開始有雨,后來有月光,有滿天的星星。
這夜色只給有甜蜜的人。
——有殺機的人,要的是月黑風高。
天空大而無當,
對我占據的這個空間來說。
而我們不會愛,
又荒廢了一個夜晚。
眼光
緩緩翻動這本書,別抖落了
斑駁的眼光,
——它是我小心儲存在時光里的
一份養料。
我靠它著書立說,
靠它長成像哲學家那樣的智者,
像荷馬那樣的偉大詩人。
你看,這野心
和這些被軟肋、硬塊、
任性、不完整的詩句所充塞的狂想,
是可見的。
稗草是可見的,見于田野;
悲劇是可見的,見于人生。
不能見的,是盲者,或將盲之人。
寫作辭條:我越來越悲哀地發現,文字是多么的無力。但我從沒放棄讓它們攜帶情感的溫暖與思想的刀鋒。這是我的詩歌創作中一以貫之地要做到的,這也是造成我的詩里那種徹底、決絕和冷冷的暖的感覺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