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全國杰出青年農民的落寞生活

王永海，首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農民”獲得者。昔日的農村英雄風光無限，各大媒體競相報道。12年后的今天，當面對《記者觀察》記者的專訪時，他卻流露出了許多的無奈和無限的落寞，因為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每天還要為醫藥費發愁。“現在我很后悔得到這個獎項。因為它并沒有帶給我快樂和幸福的生活。”

“你們是來要賬的么”

“不太清楚，你問問別人吧。”這是記者來到王永海的家鄉——北京市昌平區崔村鄉真順村時，在村口向路邊的一位大嫂打聽王永海住址時的回答。在一家小賣鋪前，張玉清大爺說：“王永海就是那個王老六嘛，得病了，好像是中風，半身不遂了，他早就不在村里住了，那小伙人不錯，特仗義。” 當記者問及他們是否知道王永海曾獲得過全國杰出青年稱號時，張玉清大爺說：“知道，不過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他跟大隊合搞了個養雞場，那雞場就在村東頭，你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就能看見用墻圈起來的空地，里面還保留著一堵破墻，另一部分蓋上了別墅。” “你是來跟他要賬的么？”旁邊的攤主突然問道，這令記者感到一頭的霧水。經過一番了解得知：王永海以前一個人在家養雞，后來發展得不錯，村委會便想與其合伙養殖，還批了一大塊地用于建雞場，場子規模因此也越來越大。后因經營不善而倒閉，并欠下許多外債，“可能現在都還沒還完。”攤主說。

徑直往上走就能看見，位于村東頭的雞場早已被拆除，如今一部分被圍墻圈起，成了現在真順村的老年活動中心。雞舍早已被拆，取而代之的是緊鎖的大門，里面空蕩蕩的。另一部分則是名為九鼎山莊的別墅區，一座座現代歐洲式小洋樓別墅已經取代了那些曾經讓王永海輝煌的雞場。

一個獲得過全國獎章的青年企業家為何落得人去廠空的尷尬境地？他現在的生活又是如何？

當初媒體和朋友關懷備至

記者找到該村的王雪梅（王永海侄女）。

“我老叔身體有病，不過現在身體恢復得不錯，他現在在昌平區里租房住，村里沒有他的房子。”王雪梅有些懊惱地訴說著。

隨后，記者隨同王雪梅從真順村趕到王永海現在的住處。一開門便見到一位老人正腳步緩慢地走來。他就是王永海，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

王永海，今年54歲，現有一子一女，他和妻子以及女兒生活在租賃的房屋里，每月1500元租金。大兒子目前沒有工作，同樣是租房而居，女兒現在上高二，全家收入的唯一來源是靠妻子一人做點小生意。

“現在我的身體正處于恢復階段，什么都做不了。”王永海說，而這一切竟然是源于當初獲得的全國杰出青年農民獎。

1983年，全社會都在提倡“解放思想”。王永海便在自家搞起了家禽養殖業，“當時養雞在我們村是獨一家，雞蛋供不應求，規模也逐漸擴大。這時大隊書記張某找到我想一起建一家養雞場，村委會提供場地，企業資產我占三分之一，村委會占三分之二。”王永海語速緩慢地回憶著。

“那時候國家對養雞業還有補貼，一斤雞蛋補貼2毛錢，所以雞場效益不錯，規模也不斷擴大。” 妻子王麗鴻補充道。1989年10月，北京殖發集團總公司成立，王永海出任公司董事長，并先后建立了兩個養雞場，企業的發展一路高歌猛進。1996年，企業的規模達到鼎盛時期，公司固定資產達到2000萬元，工人有150人 至200人，年收入達到3500余萬元，并將真順村帶入了“億元收入村”的行列之中。

與此同時，公司發展受到團中央和一些知名媒體的關注。“我們先是由團縣委向北京市青學部推薦，后被其評為優秀企業，然后又由北京青學部推薦至團中央，這時共青團中央、農業部正好在醞釀全國杰出青年農民的評選。”王永海講述著評獎的過程。

隨后，《光明日報》《法制日報》和中央電視臺等多家媒體競相報道王永海事跡。

1996年，全國10名杰出青年農民獲得者在人民大會堂受到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姜春云的接見。得獎后，王永海的工作更加忙碌了。他到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農業大學等高校巡回演講，面對單純的學生他講述著真實而感人的創業故事。后來，他和其他9位獲獎者前往日本富士山考察養殖業。

事業一帆風順的王永海并沒有忘記自己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雞場的工人有一半都是本村的村民，每逢年節我們都會給大伙發些雞蛋、面粉等。”王麗鴻向記者說道：“1996年，河北省寬城縣發生水災，當時由團中央和北京市委組織部牽頭，我們用4輛解放車拉著滿滿的米面浩浩蕩蕩挺進河北。后來還向崔村中心小學捐款。”

王永海感慨地說道：“那時我曾經幫助過的人和關系很好的朋友現在都已經不再聯系了。”

“一把火把自己燒掉算了”

王永海的“火”引來了村里一些人的嫉妒，王麗鴻說道：“當時村里的另一個人也在雞場，他想獲得這個獎，所以就從中搗亂，在村里散布謠言詆毀王永海，并且還雇人威脅他，老王（王永海）人直，不跟他們妥協，于是就結下了梁子，后來老王得病搬到了區里。”

屋漏又逢天陰雨。1997年前后，國家取消了對于養雞業的補貼，養殖業轉入低谷，王永海也沒有對經營模式做及時調整，養雞場一直處于高成本、微利潤的經營狀態，并且還拖欠著銀行貸款和飼料廠的飼料款。

慘淡狀況一直延續到2000年前后，企業連年的虧損讓村委會失去了耐心，最終養雞場被村委會收回并變賣，村委會沒有按比例將變賣資產給王永海，也沒有為他分田地和房子。“當時村書記承諾，等不干了會分給我房子和田地，因為我從1989年到2002年吃住都在雞場里。可現在場子沒了，房子也被人家住了，所以我們才搬出來。” 然而，真順村每年收獲頗豐的蘋果和當年養雞場富足的雞糞不無關系。

“當時我們的成本比較高，而且我們出的雞糞都免費給了村委會用于村里蘋果樹的施肥，光雞糞每年也有80萬斤左右，而現在一車雞糞就需800元，現在真順村那1000多畝的蘋果樹那么出名，沒有當初那些農家肥做基礎，蘋果怎么可能這么好？”王麗鴻說道。

“一把火將自己燒掉算了。”王永海把得病后的感受總結成這句話。2002年，自己親手創建的企業倒閉和被賣，以及村書記承諾的分房和田地都沒有兌現，這讓直脾氣的王永海“窩了一肚子的火，受著窩囊氣”，最終導致腦血栓。“我的腦子一共堵了5次，前兩三年是心肌梗塞，在醫院住了22天，花了5萬元，當時醫生說要給我做心臟搭橋，我拒絕了，因為沒有那么多錢，我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而且自己什么也不能干。雖然我是‘全國杰出青年農民’獲得者，但是這并沒有給我和企業帶來任何物質獎勵和扶持，現在我也沒有享受到任何農村低保和‘全國杰出青年農民’的待遇。”

“我前前后后向村委會申請10次建房用地，結果村委會壓根不理。當初雞場每年80多萬斤的雞糞全部免費用于村里果園的施肥，之前他們還借用我的名義貸款，當我需要這些人的幫助時，他們卻什么忙也不幫。”王永海說道。

現在，王永海在家休養，每天早上6點半堅持兩個小時的遛彎兒，每天三頓藥是必需的，包括治療高血壓、心血管等病的一堆藥，一個月的藥費保守金額是1000元，這讓王永海一家有了沉重負擔。妻子王麗鴻埋怨地說：“人家得獎都是有些物質上獎勵或者經濟上扶持，即便是精神獎勵也令人驕傲自豪，可老王什么都沒有了，卻落下一身的毛病，而且沒人管。”

王永海感嘆道：“世上沒有后悔藥啊！如果再給我頒發什么獎，我不會要了，人只要踏踏實實地生活著就行了，目前只希望政府能給我報銷一些醫藥費。”當記者問到現在還有沒有想法重新干一番事業時，他搖搖頭，“身體和精力不允許我那樣了，而且這輩子再也不會養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