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學者談五四的現實意義

在社會主義轉型期，作為社會主義建設骨干力量的青年人，受社會各界關注的程度越來越高：面對價值取向多元化的大環境，青年人該何去何從？選擇何種報效社會的方式？多元化的價值取向是否能更好地推動社會進步……在五四運動89周年到來之際，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現代文化學會會長耿云志先生和著名社會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社會學研究所所長周孝正教授。

耿云志談五四與青年

耿云志，1938年12月生，遼寧海城人。1964年畢業于遼寧大學哲學系，是年入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前身)近代史研究所工作至今。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現代文化學會會長、胡適研究會會長。長期從事中國近代政治史、思想史和文化史的研究工作，尤以思想史研究為主。主要著作有《胡適與五四時期的新文化運動》《孫中山與梁啟超——中國現代化的選擇》《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再認識》《中國新文化的源流及其趨向》《傅斯年對五四運動的反思》等。

繼承和超越五四

“革命只能改變政權，不能改變社會，不能讓社會變為一個新社會。”西方有位思想家說過“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這話有一定道理。但不可作絕對化的理解。為什么說它有道理呢？因為歷史是人創造的，而人是有思想的。要想把歷史解釋清楚，就必須深入到思想的層次。耿云志說。

很多時候人們接受的東西和傳播人想傳播的東西不完全一樣。比如五四時期，青年人對個性解放當然最歡迎。但他們往往只接受到“解放自己”的意思，而忽略了自己社會責任的一面。新文化的提倡者們明明指出，解放個性，一方面要有個人的意志自由，一方面要自己擔干系，負責任。由于一些青年在新思想傳播中只取他們想要的東西，于是就難免有片面性，甚至走向偏激。這樣，思想通過傳播就會走形，變樣。列寧有句話，“歷史常常跟人開玩笑，本來想走入這個房間，結果卻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耿云志認為，“世界化”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趨勢。所謂“世界化”，不是跨國公司的“全球化”。世界化，這里是指思想文化的世界化。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與世界上各個國家各個民族的文化發生良性互動的關系。這就要向世界開放，迎接外來的文化，讓自己的文化與世界文化自由地交流。外來的東西好不好，能不能接受，不是哪一個人能決定的。如果任憑主觀地加以限制，可能真正好的東西沒有進來，不好的東西反而倒涌進來了。自己的好的東西也可能就丟了。比如中國許多傳統美德，如敬老愛幼、家庭和睦、善待他人、同情弱者等等，現在都不得不費大力氣加以提倡了。

耿云志說，如今，在韓國的電視劇里，卻可以看到很多與中國傳統道德禮儀相似的東西。它里面的倫理關系不是勉強做作出來的，而是成為一種習慣。我們提倡一種道德，其實也就是提倡一種良好的習慣，至少是多數人都養成了這種好習慣，家庭就和睦，社會就和諧。

文化是千千萬萬的老百姓適應和改造生活環境的智慧與經驗的結晶，它要有一個長期滲透、融匯的過程等才能形成。在近代史上，把中西方文化結合得非常好的人頗有一些，像蔡元培、梁啟超和胡適等。他們都既有深厚的傳統文化根基，又對西方文化有深入的了解。他們的身上，既表現出中國人歷來崇尚的傳統美德，也同時具有西方人所尊奉的基本道德。

五四運動是有些讓人不滿意的地方，但這不是新文化運動領袖們的初衷。我們要做的是，超越五四，在五四既有的基礎上，提出一些更具有普世價值的觀念，例如，世界化與個性主義。世界化決不是凌駕于各國各民族文化之上，造就一種世界文化，更不是哪一種強勢文化取代其他各國各民族的文化而形成一種所謂的世界文化。它只是要建立一種民族的文化與其他各國各民族的文化之間的一種充分的良性互動的關系。至于個性主義，也絕不是要倡導人欲橫流，而只是要充分尊重個人的獨立人格，盡量解放每個人的創造精神和創造力。這當然只會有利于社會進步和民主制度的落實。

青年人要注重養成獨立人格

對于青年人在新時期該如何應對，耿云志認為：一個人立身行事必須要有人格做基礎。現在很多人熱心于爭名奪利，為人太功利，太“實際”。人格首先要有獨立性，不隨波逐流，不在強勢面前低頭；另外還要尊重別人。要成就一番事業，必須首先成就一種人格。這當然是指在一種健全的社會環境下。蔡元培先生強調，人必須有所不為，然后方可以有所為。就是說，你為人處世要有原則，不降志，不辱身，不拆爛污。這樣，人家才可以信任你，尊重你，你的事業才會贏得人們的擁護和支持，才有望成功。

人格在什么朝代、什么時代都是需要的，特別是社會轉型期。人們若沒有人格力量來支持自己，整個社會真正做到健全發展就很難。耿云志說，尊重別人就是允許別人不同意你的看法。在互相尊重的環境里才有可能共事，一起創立一番事業，不然公共道德就沒有了。

耿云志認為，要將潮流向相對正確的地方引導，要在許可的范圍內多做一些事。有些東西你覺得對國家、社會的長遠發展是有利的，你就應該盡可能地做一點，不必過多顧慮別人怎么說。在中庸的精神之下，保護自己一點發言的資格與機會，但要始終保持自己的人格。

價值多元是被允許的，秦漢以后獨尊儒術，是一元的，結果兩千年就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多元免不了有矛盾，但正如馬克思所說，歷史是從矛盾的敘述中清理出來的，真理愈辯而愈明。多元是客觀的存在，客觀的趨勢，不是為了多元而多元，不是全憑一己之私意去標新立異。

古人說，人能宏道，非道宏人。社會主義是我們的方向，但究竟建設成什么樣的社會主義，全靠我們自己的努力。青年是未來，但青年先要有現在，才會有未來。要想將來美好，必須現在就努力打好基礎，首先要從樹立人格做起。

周孝正談社會與青年

周孝正，教授、著名社會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社會學研究所所長，國家資源報告撰寫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科研項目負責人，中央電視臺特約評論員。1981年從首都師范大學物理系畢業，1988年到中國人民大學任教至今。從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課題“進一步控制農村人口數量，提高農村人口素質的基礎科學研究”，以及全國人大環境資源委員會“國家資源研究報告”的研究和撰寫等多項課題研究。著作和論文有《應用社會學》《當今中國社會問題》《人口、環境、資源和可持續發展》《國家資源研究報告》等。

五四是一種革命

周孝正認為，社會變遷有6種形式：改良、改革、革命、造反、動亂、亂動（騷亂）。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情況就是革命，改良和改革都失敗，所以就革命了。

1905年9月2日，清朝皇帝下一詔書廢科舉，社會垂直流動的渠道就被掐斷了。當時又沒有選舉，所以能人、精英就上不去了。

因為科舉是分配稀缺資源的一種非常好的辦法，官位就是一種稀缺的資源。皇帝不用考，君權神授，暴力取得，欺騙維持，血腥繼承。但是，二把手丞相就得考，學而優則仕。學而優兩個意思，一個就是成績好，還有一個就是經歷、興趣和當官。

社會垂直流動的渠道被掐斷，掐斷之后精英在底層，所以到了晚清末年，統治階級的上層昏庸無能，既沒有精英輸送又不能走向共和，只能是發生革命了。1919年的五四就是革命，就是變階級、變關系、變結構，革的是舊社會的命。沒有根本的變化不叫“革”。

青年人應睜開眼睛看世界

現代青年面對的問題就是他們缺乏理想，缺乏信仰，沒有信仰就沒有信用，沒有誠信就沒了信仰，只信錢。

現在的青年人的心態，務必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務必要繼續保持艱苦奮斗。現代的年輕人都不明白，快樂是硬幣的一面，另一面是痛苦。沒有痛苦就沒有快樂。不完整就不是人生。

《論語》里有些話說得非常沉重，比如孔子說“邦有道”，就是現在構建了一個法治的、和諧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你貧窮是件恥辱的事；“邦無道”，就是現在的社會不是一個法治、和諧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你富有同樣是一件恥辱的事。

現代人的價值取向出了一些問題。社會學上稱之為“病社會”，問題社會怎么辦，就是要構建和諧社會。從出發點到歸宿都是社會，我們既不造神，也不樹敵。像胡錦濤總書記說的那樣，“我們要樹立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國民心態”。

周孝正說，現在青年人最起碼的素質是要像林則徐那樣，“睜開眼睛看世界”。青年人更應該像魯迅說的那樣，“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真的猛士應“奮然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