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阜南“棒打惡子”釀悲劇

一下、兩下……鐵棍重重的擊打，讓農民徐悔全身傷痕累累。安徽省阜南縣柳溝鎮發生的這場慘劇過后，一條年輕的生命很快失去。

實施犯罪的不是別人，而是徐悔年近花甲的老父親徐應醒。兒子殞命后，父親隨即到公安機關自首。令人驚訝的是，案發后，當地數百村民聯名向司法機關上書，請求對“兇手”從輕發落。

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緣何向親生兒子痛下殺手？淳樸的鄉親們，又緣何為“殺人者”求情？隨著案情的明晰，答案水落石出。然而，其背后折射的情與法，值得細細思考。

老好人的“心病”

57歲的徐應醒是阜南縣柳溝鎮人，曾經當過10年兵，有一手好駕駛技術。轉業后，徐應醒一邊在家務農，一邊給別人開車跑運輸。靠著自己的勤勞，家里一向吃穿不愁。夫妻倆為人和善老實，十里八鄉的鄉親都說他們是“好人”。

但是，大兒子徐悔，卻成為這個原本和美家庭的一塊很大“心病”。“他打小就不聽話，不服管教。”徐應醒說。

隨著年齡的增長，徐悔不僅逃學打架，還愛上了喝酒，而且敲詐鄉鄰，干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儼然成為村里一害。

長大后的徐悔成家卻無力立業。隨著一雙兒女的相繼出生，徐悔的小家庭很快就捉襟見肘。怒其不爭的妻子勸他戒煙戒酒，二人為此經常爭吵，夫妻感情一落千丈。

在無休止的爭吵、打鬧過后，徐悔和妻子都提出了離婚。徐應醒眼看著兒子的家要散，就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兒子攏著這個家：人情禮份，子女花錢，徐應醒都幫著兒子。盡管他再三努力，仍然沒有能阻止小家庭的破裂。

一場泯滅親情的大火

2007年麥收前，徐悔和妻子正式離婚。女兒徐小丫歸母親撫養，兒子徐小仔歸父親撫養，實際上由徐應醒兩口子撫養。 保不了兒子的家，就好好照顧孫子吧。于是，照顧小仔的生活起居，就成了徐應醒老兩口的新任務。

同年12月中旬，孫女小丫給徐應醒打電話說想奶奶了。老徐就安排人把小丫從前兒媳里那接回家。不料，老兩口接回孫女的做法卻惹惱了徐悔。他氣勢洶洶地問母親為什么把小丫接回來。之后，徐悔先揚言用刀砍死小丫，后又要用藥毒死小丫，均被他人制止。

12月14日，在天津出車的徐應醒，突然接到妻子的電話。妻子告訴老徐，徐悔揚言要殺死孫女，老徐知道，兒子一喝酒什么事都能做出來，于是趕緊讓妻子把孫女安排到鄰居家住幾天，自己則連夜趕了回來。

回到家后，父子二人又在一次大吵后不歡而散。

3天后，徐悔又去喝酒，徐應醒數落了他幾句。這惹惱了徐悔。當晚11點多，酒后惱怒的徐悔，在外面用木棍插住父親的房門，然后放火點燃了東面一間屋子，想趁著風勢把西屋燒著，燒死住在屋里的雙親和一雙兒女。

尚未睡熟的徐應醒看到起火了，就用力晃動大門，連晃十幾下才撞開。大火撲滅后，徐悔又要四處放火，均被聞訊趕來的村民制止。

折騰過后，徐悔不僅毫無悔改之意，還揚言下次再用汽油放火，一定要燒死父親。

“回來我非把兒子掐死，然后再收拾你們。我非殺5個人不可。”徐悔大喊大叫。

無奈父親“鋌而走險”

救火的村民陸續離去，妻子和孫女、孫子也在戰戰兢兢中睡去。然而，徐應醒卻始終難以入睡。多年來兒子的種種不是，到處惹下的種種禍端，一一在他的腦海中閃過，最終定格在當晚的“火災”上。

如果不是把門插晃掉了，如果不是風向不對，如果不是鄰居們救火及時……老徐不敢再往下想。

這一次火災雖然救下了，兒子卻揚言下次澆上汽油，非要殺死他們不可，兒子的放火和叫囂猶如一根導火線，一下子引爆了徐應醒心底長久積壓的怨恨。

看著熟睡中的妻子和孫子、孫女，再想想平日里笑臉相迎的村民們，徐應醒暗下決心：不能讓兒子傷害親人，也不能再讓兒子禍害村民了。他的腦海里閃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把兒子打殘廢，哪怕今后苦點累點養活他，也不能再讓他這樣禍害人了。

徐應醒來到了與自己一墻之隔的兒子房間，喝醉了酒的徐悔正在床上睡得很熟。

怒火中燒的徐應醒拿起門旁的一根鐵棍，狠命地向兒子的腿上打去……

次日凌晨4點多，徐應醒再次來到徐悔的房間，并按兒子的要求給他端了水。早晨7點前后，因為要去縣城出車，徐應醒就叮囑妻子在他離開的時間內照看好兒子，等晚上自己回來后再給兒子治療，好讓他“受受罪”。

令老徐沒有想到的是，當天晚上7點前后，徐悔因失血過多死亡。目睹這一結果，徐應醒主動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數百鄉民聯名上書“求情”

在徐應醒被羈押和開庭審判期間，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同村數百名鄉親聯名上書，認為徐應醒是為民除害，徐悔是罪有應得，請求對徐應醒從輕發落。

虎毒不食子，一個棍殺自己兒子的父親，卻得到數百村民的聯名“求情”，這到底是為什么？記者決定到徐應醒所在的村莊里一探究竟。

2008年3月21日，記者來到了老徐的家。從窗戶看進去，被火燒毀的板凳桌椅散亂地堆在屋內，房屋周圍，火燒后留下的黑色灰跡隨處可見。

一提起徐應醒夫婦，村民都不約而同地嘆氣。一位不愿具名的村民說：“徐應醒夫婦真是好人呀！徐悔是罪有應得，他作的惡太多了，偷雞摸狗，打架斗毆，今天騙東家五十，明日敲西家一百，都是老兩口在后面收拾殘局，給人家賠錢、賠不是。”

徐應言是首批簽名上書法院要求輕判的村民之一。作為徐應醒的本家，那天晚上他也去救火了，并且是他把徐悔拉走的。他告訴記者：“徐應醒是被逼得沒法了。這么多年來，徐悔給他惹下了無數的麻煩。他當時并不是想把徐悔打死，只是想把他打殘廢，好讓他不能傷害女兒，不能禍害鄉鄰。”

據村民介紹，徐應醒在打傷兒子后，曾經請鄉村醫生給兒子看過病。這位鄉村醫生也表示，徐應醒只是想打殘兒子。

談到為何聯名上書要求法院輕判時，徐應言說，村民們都覺得徐應醒夫婦人好，殺死徐悔純屬無奈，大家都很同情他。二是徐悔不在了，還有兩個小孩需要照顧。如果徐應醒真被判處死刑，這些爛攤子不好收拾。

讓悲劇不再重演

對于此案，徐應醒的辯護律師辯護說，被告徐應醒在案發后能夠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依法構成自首，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被告人徐應醒系初犯，偶犯；被害人徐悔對本案的發生有嚴重過錯，且由于徐悔不務正業，與其妻離婚后，女兒徐小丫、兒子徐小仔均依靠被告人徐應醒撫養……遂請求法庭對被告人從輕、減刑處罰，并考慮適用緩刑。

2008年3月14日，阜南縣人民法院采納了辯護人的辯護意見，依法作出一審判決，判處徐應醒有期徒刑3年，緩期5年執行。

與此同時，此案在當地引起了較為強烈的反響。

不少村民對徐應醒表示同情和理解。他們委婉地向記者表示，如果自己小孩不聽話，動手打兩下是在所難免的，因為“棒打出孝子”。“像徐悔這樣忤逆不孝之子，打死不冤枉”，是不少村民針對此案的主流觀點。

主審法官余光武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則認為，從該起家庭悲劇來看，不少農民的法制觀念依然淡薄。事實上，在徐悔放火時，徐應醒應該及時報案，尋求法律手段解決。一旦經過司法機關的教育處理，或許這個悲劇可以避免。

為此，余法官提醒村民，在處理父子矛盾、兄弟矛盾時要有法律意識。一旦發生矛盾激化的情況，要及時報警或向有關部門求助，千萬不要走極端。

徐應醒的辯護人韓應征律師在表示認同這一觀點時也指出，家中一旦出現本案類似的“逆子”，是一件十分“頭疼”的事情。這些人我行我素，大罪不犯，小錯不斷，不聽規勸，到處惹是生非，比如毆打父母、鄰居等。報案往往夠不上刑事責任，報案后，公安機關也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久而久之，容易釀成家庭悲劇。“因此，必須高度重視此類現象，采取更加有力的舉措，有效防范此類父子、兄弟相殘悲劇發生。”他說，“這不是哪一個部門所能夠獨立解決的問題，需要全社會共同的努力。”

一位不愿具名的法律界人士則認為，法律禁止私刑，誰都無權在沒有經過法定審判機關審判，就確定誰有罪，誰可以被處死。事實上，這也是保護所有人的人身權。從這個意義上說，此案的發生也凸顯出深度普及法律、提高民眾法律意識已經迫在眉睫。他表示希望，遭遇類似徐應醒困境的更多家庭，能夠從此案中有所警醒，讓“大義滅親”的悲劇不再重演。

（根據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除主審法官外皆為化名。本文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