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近三十年,編詩近二十年,如果現在讓我必須選擇一項,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編詩。
一個編輯當他發現一組好稿子時,那種快樂比童年時過年看到桌上有好吃的還要高興,完全可以得意忘形,而且會一生銘記。面對一摞詩稿,像面對一個個陌生的世界。一首好詩讀下來,好像正與朋友半醺而談。即使有些不是很好的稿子,讀下來也會讓我感受到一些人間的冷暖善惡。
每天讀好詩,就是每天在接受真誠與善良的教育。
好詩讀多了,編發多了,對自己的創作也形成了壓力。常常對自己說:一定要寫得比自己斃掉的那些稿子好。因由這個自律,一段時間里竟羞于動筆。后來,自己慢慢體會到,賞花和種花完全是從兩個不同的地方發力。于是,我又開始寫,雖然寫的不多,卻對自己的作品要求苛刻了許多;但,我在種花的時候尤其是面對自己種的花,還是無法完全回到我賞花的狀態上。(看來孤芳自賞是通病。)相反,在賞花的時候卻常常想到自己是怎樣種的花。好在我是常賞而不常種,不至于讓自己常常處于暗自神傷的境地。也好在我從寫詩那天起,就沒想過要用寫詩來追名逐利。我一直把寫詩當記日記,求真而不苛求精彩。
工藝精良的假花可以騙過一般人的肉眼,絕對騙不了蜜蜂。編輯就應該是那個可以甄別真假花的蜜蜂。
近些年我對寫詩下了一些功夫,也是編輯這個身份的壓力所致。我很愛編輯這個職業,愛我們那本雜志,我生怕我的作品的拙劣會丟我們那個集體的臉。可是,“詩有別才”,寫詩肯定不會像種花那樣,有好種子,合適的土地,充足的陽光雨水,適當的養料再加一點經驗,就能種出好花來那樣容易。(我絲毫沒有低估種花的技術含量,此處只是借來一比。)所以寫出來的詩歌,自己沒看出多好,也感覺不到多壞。
我一向認為詩歌不是去尋找讀者,而是去尋找知音??墒亲鳛槲膶W雜志的編輯又必須爭得讀者。所以,我在寫詩的時候就可以率性而為;在編詩的時候既要考慮詩人的號召力,又要看作品的藝術質量,還要顧及讀者群。詩人是我們的上帝,讀者更是。我寧愿一萬個人說我寫的詩不好,不愿意有一個人說我們雜志編發的詩不好。就像我自己的孩子長得丑俊不會影響整個中國人的面貌一樣。
我編詩很自信,寫詩也不自卑。面對一些詩稿,我會編出我們雜志需要的好詩;當然,我們沒法要求聽慣了美聲唱法的人一定要他說通俗歌好聽,就像不能要求愛吃粵菜的人去贊美川菜。我寫詩時不會考慮美聲、通俗,粵菜、川菜,只想表現真我。我寫詩時,會想到觀念、對象,感性存在和形象。
我常常會把我們雜志編發的詩與其他雜志編發的詩去對照,去總結得失;而我寫的作品從來沒去和任何人的任何一首作品比較。讀到好詩我會悉心學習,汲取我所需的營養,讀到不好的詩我也不會嗤之以鼻。每首詩都是詩人的勞動,對勞動的尊重是每個人應有的品德。
編輯不可能沒有作家朋友,但一個好編輯的作家朋友基本都是出色的作家,所以有人說編輯只編發朋友的稿子,這種論斷基本是盲人摸象。我的經驗恰恰告訴我,越是好朋友的稿子要求越嚴格。我每每把我的稿子給一些雜志的編輯朋友時,都要說上一句:“可用便用,不好,棄之便是。”至少也要附上一句:“畫眉深淺入時無”。
編輯有編輯的操守,與推杯換盞時的哥們間交流不能等同。沒見過哪個編輯拿自己的職業、聲譽當鼻涕亂甩。
我是編輯時,只看稿子,不看“英雄出處”。我寫詩時,不會考慮這首詩給哪個編輯。我也寫過“命題作文”,但我基本不把“命題作文”當作自己的作品。
編詩和寫詩同樣有苦樂,我希望編詩多一些樂,寫詩多一些苦?!翱嗥湫闹尽睍r,方能“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