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河灘（組詩）

黃湖

湖灘空闊 裸露著

一垛垛暗得發青的泥巴

和蒿禾灰白輕裂的脆響

它們有著遙遠年代的陳腐

擱淺的船 水鳥站在船梆上

如幾塊黑鐵

風吹不動的靜穆

暮色徐徐 一切都在開始

漸漸消隱 一切都在開始

沉寂

黃湖越來越小了 越來越像

一粒眼淚

穿皮褲的人 背著漁網

黃昏里 煙火明滅

他們的行走 仿佛原野上

幾棵脫光葉子的矮樹……

后河灣

后河灣 我癡癡地看著——

疏疏的幾株殘荷站在寒冬里

沒有腐爛

若幾只飛不動的鳥雀

先是一條小魚 鱗光閃閃

躍出深藍的水面 接著

兩條、三條……它們爭先恐后地跳躍

用嘴唇碰撞枯黑的敗荷

……我沉迷于它們熱鬧的游戲

讓后河灣有了些許生動

盡管蜷臥在灘涂的老水牛

半困半醒 冷漠面對

這小小的快樂……

夜宿下倉埠

幾只鷂鷹落在對面深夜的瓦脊

像幾塊墨 月光中

一簇簇漆光閃動著我的臉頰

呵 遠去的親人

透過矮窗 我仔細地辨認

就在我幾乎一一叫喊

從另一扇窗口 突然傳來

父親一樣的咳嗽

……拍響翅膀 迅疾飛遠

頓時 寂靜陡峭

陷入更大的寂靜

——站在庭院中央 四周空空蕩蕩

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失去已久的這些親人 就這樣

又一次離我而去

湖灘

比天空更空 一只水鳥掠過

坐在礁石上的人

比礁石更像礁石

湖水枯竭 湖泥鋪展

有著一望無邊的空曠和蒼茫

散落的船板和竹篙在風中

繼續衰變 一個勁地往下黑

湖灘四處可見：

破網、碗缽、魚骨、銹爛的馬燈……

曾經丟失的東西 現在

一一重現 但沒有人撿拾

蹲下身子 仔細端詳

這些破碎 我拼湊著

一座湖的童年

獨步湖灘

一個人干凈的孤獨

是一座湖泊曾經的清澈

一頭牛馱著臘月的低矮

款款地走

對岸是小孤山 隱隱約約地安詳

讓一個人沉靜下來

真實地觸摸到生命

嬰兒的臉比天空遼闊

水草的腐爛上 跳動著

兩只水鳥 灰黑的羽毛

被風吹出兩根綢線

半空中 綿綿不絕 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