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是那種男孩,單親,長發(fā),穿拖鞋,在牛仔褲上剪洞。他喜歡聽音樂,喜歡吹口哨,喜歡怪腔怪調(diào)地胡叫一通——即使是大家都在努力的晚自習(xí),他美其名曰“調(diào)節(jié)氣氛”。你批評他,他唯唯諾諾低頭稱是,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可一轉(zhuǎn)身,他就昂首挺胸、大搖大擺地做他的“流民”去了——堅決不改。
今晚勇沒來,教室就是太平盛世了。我很自然地想起臨走前忘記吃的一大堆藥。感冒這東西最是可惡,它讓你死死不了,活又活得不舒服:上課沒說上兩句話就來個大噴嚏,眼淚鼻涕一齊下,自己難受不說,還把前排的同學(xué)嚇得躲也不是,逃也不行,確實萬分尷尬。
于是半節(jié)課后,我出現(xiàn)在自己的宿舍前。
沒想到勇正在我的宿舍里。正在翻我的抽屜。正在把幾張人民幣放進他自己的口袋。
如果你無意中撞見你熟悉的人在偷你的東西,那個時候你一定不會是憤怒。我看到意外、驚愕、緊張等神情交織著出現(xiàn)在勇的臉上;我想我臉上也交織著同樣的神情。因為我根本不知該怎么辦!也許我該冷靜智慧地說,你要來找我請假是嗎,你在找紙和筆是嗎,哦,它們在那兒,旁邊那個抽屜。可是我做不到。睜眼說瞎話,我沒有那樣的心理素質(zhì),也沒有那樣的表演才能。
僵了差不多半分鐘,我訥訥地說:“我……我回來吃藥……你……你可以走了。”
一夜過去,第二天來臨。
走進教室,勇在。
幸運的是,我發(fā)現(xiàn)黑板上“值日生”一欄寫的正是勇的名字!
“勇。”我告訴自己:試試吧,冷靜。
遲疑半晌,他站起來。
“今天你值日,是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跟平常一樣親切,“瞧這講臺,你能上來幫我清理清理嗎?”
他遲疑地走上來,遲疑地按我的指示把一個小紙團扔進了垃圾桶。
“唉呀糟糕,我發(fā)現(xiàn)那紙上寫有昨天那份練習(xí)的答案!勇——你,幫我把它找回來,好嗎?”勇正要轉(zhuǎn)身下去,我又叫住了他,這一回,我微笑著。
然后,我看著他艱難地低頭,艱難地在同樣大小的紙團間辨認(rèn),拿出一張,不是,又拿出一張,不是,再拿出一張,還不是。
“算了,”我對勇說,“不找了,你下去吧。”
然后,我對大家說:“雖然那份答案找不到了,不過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事實,那就是,把一張有用的紙張扔進垃圾堆很容易,要找出來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且,即便找出來,也不再是同樣的紙了,因為它已經(jīng)沾滿了垃圾——我們的人生,恐怕也一樣啊!”
第二天,勇把一份感謝信投進了我的信箱,裝在信封里的還有那天他不好當(dāng)場還我的幾張人民幣。
看著那些艱澀的文字,我想,難上的一課終于過去了;可關(guān)于上課效果,誰知道呢?——我不知道,勇不知道,只有時間才能知道啊!
(選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