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導引】
馮驥才原籍浙江慈溪,出生于天津。1960年高中畢業后到天津市書畫社從事繪畫工作,對民間藝術、地方風俗等有著濃厚的興趣。1974年調天津工藝美術廠,在工藝美術工人業余大學教圖畫與文藝理論。1978年調天津市文化局創作評論室,后轉入作協天津分會從事專業創作,任天津市文聯主席、國際筆會中國中心會員、《文學自由談》和《藝術家》主編等職。
著有長篇小說《義和拳》(與李定興合寫)、《神燈前傳》,中篇小說集《鋪花的歧路》《啊!》,短篇小說集《雕花煙斗》《意大利小提琴》,小說集《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系列報告文學《一百個人的十年》,電影文學劇本《神燈》,文學雜談集《我心中的文學》。部分作品已被譯成英、法、德、日、俄等文字在國外出版。
其作品注意選取新穎的視角,通過多變的藝術手法,細致深入的描寫,挖掘生活底蘊,咀嚼人生況味。
【一號美文廳】
黃山絕壁松
黃山以石奇云奇松奇名天下。然而登上黃山,給我以震動的是黃山松。
黃山之松布滿黃山。由深深的山谷至大大小小的山頂,無處無松。可是我說的松只是山上的松。
山上有名氣的松樹頗多,如迎客松、望客松、黑虎松、連理松等等,都是游客們爭相拍照的對象。但我說的不是這些名松,而是那些生在極頂和絕壁上不知名的野松。
黃山全是石峰。裸露的巨石側立千仞,光禿禿沒有土壤,尤其那些極高的地方,天寒風疾,草木不生,蒼鷹也不去那里,一棵棵松樹卻破石而出,伸展著優美而碧綠的長臂,顯示其獨具的氣質。世人贊嘆它們獨絕的姿容,很少去想在終年的烈日下或寒飆中,它們是怎樣存活和生長的。
一位本地人告訴我,這些生長在石縫里的松樹,根部能夠分泌一種酸性的物質,腐蝕石頭的表面,使其化為養分被自己吸收。為了從石頭里尋覓生機,也為了牢牢抓住絕壁,以抵抗不期而至的狂風的撕扯與摧折,它們的根日日夜夜與石頭搏斗著,最終不可思議地穿入堅如鋼鐵的石體。細心便能看到,這些松根在生長和壯大時常常把石頭從中掙裂!還有什么樹木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我在迎客松后邊的山崖上仰望一處絕壁,看到一條長長的石縫里生著一株幼小的松樹。它高不及一米,卻旺盛而又有活力。顯然曾有一顆松子飛落到這里,在這冰冷的石縫間,什么養料也沒有,它卻奇跡般生根發芽,生長起來。如此幼小的樹也能這般頑強?這力量是來自物種本身,還是在一代代松樹坎坷的命運中磨礪出來的?我想,一定是后者。我發現,山上之松與山下之松決不一樣。那些密密實實擁擠在溫暖的山谷中的松樹,干直枝肥,針葉鮮碧,慵懶而富態;而這些山頂上絕壁松卻是枝干瘦硬,樹葉黑綠,矯健又強悍。這絕壁之松是被惡劣與兇險的環境強化出來的。它虬勁和富于彈性的樹干,是長期與風雨搏斗的結果;它遠遠地伸出的枝葉是為了更多地吸取陽光……這一代代艱辛的生存記憶,已經化為一種個性的基因,潛入絕壁松的骨頭里。為此,它們才有著如此非凡的性格與精神。
它們站立在所有人跡罕至的地方。那些荒峰野嶺的極頂,那些下臨萬丈的懸崖峭壁,那些兇險莫測的絕境,常常可以看到三兩棵甚至只有一棵孤松,十分奪目地立在那里。它們彼此姿態各異,也神情各異,或英武,或肅穆,或孤傲,或寂寞。遠遠望著它們,會心生敬意;但它們——只有站在這些高不可攀的地方,才能真正看到天地的浩蕩與博大。
于是,在大雪紛飛中,在夕陽殘照里,在風狂雨驟間,在云煙明滅時,這些絕壁松都像一個個活著的人:像站立在船頭鎮定又從容地與激浪搏斗的艄公,戰場上永不倒下的英雄,沉靜的思想者,超逸又具風骨的文人……在一片光亮晴空的映襯下,它們的身影就如同用濃墨畫上去的一樣。
但是,別以為它們全像畫中的松樹那么漂亮。有的枝干被颶風吹折,暴露著斷枝殘干,但另一些枝葉仍很蒼郁;有的被酷熱與冰寒打敗,只剩下赤裸的枯骸,卻依舊尊嚴地挺立在絕壁之上。于是,一個強者應當有的品質——剛強、堅韌、適應、忍耐、奮取與自信,它全都具備。
現在可以說了,在黃山這些名絕天下的奇石奇云奇松中,石是山的體魄,云是山的情感,而松——絕壁之松是黃山的靈魂。
(選自《解放日報》)
探究練習
1.細讀全文,說說作者是如何引出重點描寫的對象黃山絕壁松的。這樣寫有什么好處?
2.絕壁之松一般生長在黃山的什么地方?
3.黃山全是石峰,裸露的巨石側立千仞,光禿禿沒有土壤,那些松樹為何能在其中生長?
4.黃山的山上之松與山下之松有何不同?
5.“這些絕壁松都像一個個活著的人”,文中說“絕壁松”像哪些人?請你再寫出兩類相關的比喻句來。
6.作者為什么要贊美黃山的絕壁松?請說說你的理解。
【二號美文廳】
夕照透入書房
我常常在黃昏時分,坐在書房里,享受夕照穿窗而入帶來的那一種異樣的神奇。
此刻,書房已經暗下來。到處堆放的書籍文稿以及藝術品重重疊疊地隱沒在陰影里。暮時的陽光,已經失去了白日里的咄咄逼人;它變得很溫和,很紅,好像一種橘色的燈光,不管什么東西給它一照,全都分外的美麗。首先是窗臺上那盆已經衰敗的藤草,此刻像鍍了金一樣,蓬勃發光;跟著是書桌上的玻璃燈罩,亮閃閃的,仿佛打開了燈;然后,這一大片橙色的夕照帶著窗欞和外邊的樹影,斑斑駁駁投射在東墻那邊一排大書架上。陰影的地方書皆晦暗,光照的地方連書脊上的文字也看得異常分明。《傅雷文集》的書名是燙金的,金燦燦放著光芒,好像在驕傲地說:“我可以永存。”
怎樣的事物才能真正的永存?阿房宮和華清池都已片瓦不留,李杜的名句和老莊的格言卻一字不誤地鐫刻在每個華人的心里。世上延綿最久的還是非物質的——思想與精神。能夠準確地記憶思想的只有文字。所以說,文字是我們的生命。
當夕陽移到我的桌面上,每件案頭物品都變得妙不可言。一尊蘇格拉底的小雕像隱在暗中,一束細細的光芒從一叢筆桿的縫隙中穿過,停在他的嘴唇之間,似乎想撬開他的嘴巴,聽一聽這位古希臘的哲人對如今這個混沌而荒謬的商品世界的醒世之言。但他口含夕陽,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昨天的哲人只能解昨天,今天的答案還得來自今人。這樣說來,一聲不吭的原來是我們自己。
存放在桌上的一塊四方的鎮尺最是離奇。這個鎮尺是朋友贈送給我的。它是一塊純凈的無色玻璃,一條彎著尾巴的小銀魚被鑄在玻璃中央。當陽光徹入,玻璃非但沒有反光,反而由于純度過高而消失了,只有那銀光閃閃的小魚懸在空中,無所依傍。它瞪圓眼睛,似乎也感到了一種匪夷所思。
一只螞蟻從陰影里爬出來,它爬到桌面一塊陽光前,遲疑不前,幾次剛把腦袋伸進夕陽里,又趕緊縮回來。它究竟是畏懼這奇異的光明,還是習慣了黑暗?黑暗總是給人一半恐懼,一半安全。人在黑暗外邊感到恐懼,在黑暗里邊反倒覺得安全。
夕陽的生命是有限的。它在天邊一點點沉落下去,它的光卻在我的書房里漸漸升高。短暫的夕照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在即,它最后拋給人間的光芒最依戀也最奪目。此時,連我的書房的空氣也是金紅的。定睛細看,空氣里浮動的塵埃竟然被它照亮。這些小得肉眼剛剛能看見的顆粒竟被夕陽照得極亮極美,它們在半空中自由、無聲和緩緩地游弋著,好像徜徉在宇宙里的星辰。這是唯夕陽才能創造的景象——它能使最平凡的事物變得無比神奇。
在日落前的一瞬,夕陽殘照已經挪到我書架最上邊的一格。滿室皆暗,只有書架上邊無限明媚。那里擺著一只河北省白溝的泥公雞。雪白的身子,彩色的翅膀,特大的黑眼睛,威武又神氣。這個北方著名的泥玩具之鄉,至少有千年的歷史,但如今這里已經變為日用小商品的集散地,昔日那些渾樸又迷人的泥狗泥雞泥人全都了無蹤影。可是此刻,這個幸存下來的泥公雞,不知何故,對著行將熄滅的夕陽張嘴大叫。我的心已經聽到它凄厲的哀鳴。這叫聲似乎也感動了夕陽。一瞬間,高高站在書架上端的泥公雞竟被這最后的陽光照耀得奪目和通紅,好似燃燒了起來。
(選自《揚子晚報》)
探究練習
1.第二段中“暮時的陽光,已經失去了白日里的咄咄逼人”一句中,“咄咄逼人”該如何理解?
2.你對“昨天的哲人只能解昨天,今天的答案還得來自今人”是怎樣理解的,從中得到了什么啟示?
3.泥公雞和夕陽之間有什么共同點?結尾“這叫聲似乎也感動了夕陽。一瞬間,高高站在書架上端的泥公雞竟被這最后的陽光照耀得奪目和通紅,好似燃燒了起來”有什么含義?
4.作者認為什么樣的事物才能永存?你同意他的觀點嗎?試舉例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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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惜春
馮驥才的人生歷經四級跳:1960年離開學校進入社會,一跳體壇,出任天津市男子籃球隊中鋒,1962年因受傷退出體壇;二跳畫壇,入天津書畫社,專事繪畫;1974年,三跳文壇,從長篇小說《義和拳》創作起步;1994年,四跳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
馮驥才如是說(節選)
爾 他
馮驥才談到文化自信心時,不無感慨。他覺得一百年來,中國文化多次出現了危機,傳統的好的東西丟掉了。在東西方文化撞擊中,我們處于弱勢,被認為是弱勢文化。我們的想象力與自信心都受到了傷害。現在的問題是,研究文化的人精神沖擊力不大,知識分子沒有自己的東西。我到大學去,就是想和許多人一起,重振東方文化的精神,把中國傳統的好東西,繼承下來。而做到這一點,沒有學術研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