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香港“黑幫英雄片”的開山之父,吳宇森的電影,以其巧妙的類型變奏,張揚俠士風范的男性群像,亦動亦靜的片段式敘事,極度張揚的暴力美學,創造和引領了香港“時裝英雄片”的創作潮流。他的影片把浪漫圣潔與血腥暴力,娛樂功能與現實批判等互相矛盾的元素巧妙結合在一起,成就了一個現代人理想中的俠義王國。
吳宇森,中國香港電影導演、編劇。于1948年出生于廣東省,后隨家人移居香港。他的童年生活艱辛異常,一家大小居無定所,父親又染上癆病,生活一貧如洗,所幸在教會的幫助下讀完中學。
吳宇森的從影之路充滿了一路的坎坷與艱辛。最初憧憬的演員夢想破滅后,崇拜法國和意大利電影的他開始與朋友嘗試拍攝實驗電影;后出任國泰制片助理;1971年吳宇森進入香港影業巨霸——邵氏公司旗下,時值香港新武俠電影風起云涌,暴力武俠片導演張徹是邵氏公司的抗鼎人物。作為張徹的副導演,參與拍攝新武俠電影的寶貴經驗,使吳宇森不但學會了炮制電影中至關重要的動作場面,更主要的是他懂得了如何利用電影表達個人情懷。張徹的古裝英雄片,暴力色彩濃厚,講究男人之間的義氣、尊嚴,直接影響了吳宇森的時裝槍戰英雄片。張徹電影中那些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慘烈場面后來也被完美的運用到了吳宇森的影片中,通過高速攝影的改裝,張揚著絢爛浪漫的暴力場面成為一種獨特的、吳宇森式的傳達個人風格及世界觀的符號;其后被賞識他的嘉禾影業公司羅致旗下,執導功夫片之余,吳宇森從許冠文身上學會了炮制喜劇,1977——1986年間,他先后為嘉禾和新藝城拍攝了八部喜劇片。吳宇森坦言自己搖擺于不同類型之間:“我愛娛樂觀眾,令他們開懷大笑”,但也愛描寫暴力:“不少人看到人家挨打,情感會得到宣泄。”
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這段時間是吳宇森在香港最為輝煌的時期。1986年,吳宇森自編自導了他的“言志之作”《英雄本色》,博得了香港著名導演的一席之地,并開創了香港“黑幫英雄片”的電影潮流。其后,他連續拍攝出了《英雄本色Ⅱ》、《喋血雙雄》、《喋血街頭》、《縱橫四海》、《辣手神探》等多部影片,構筑成整整一代人的青春記憶。這些電影作品以鮮明的吳氏印記對世界電影、尤其是好萊塢電影產生了莫大的沖擊,而這也為他在1993年之后闖蕩好萊塢并迅速成為一線大牌導演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俠義
面對國際電影市場的激烈競爭,香港著名前衛導演王家衛曾坦言:“影片未開拍又如何能銷往海外?你要借助的,若非演員,就是類型——任何試過而成功的東西。”如果說王家衛憑借絢爛的影星群像獲得的觀眾的認同,那么,吳宇森的成功,正是借助了類型——好萊塢警匪片的類型模式以及對其巧妙的改寫、變奏。
警匪片是從屬于強盜片的亞類型影片,它是“在強盜片模式基礎之上改變敘事模中的主人公設置和主要矛盾基點而發展出來的”。郝建先生在《影視類型學》一書中將警匪片定義為:“以警察或執法人員和強盜、不法分子為主人公,描寫他們之間沖突的電影類型。警匪片的敘事模式是表現主人公同黑暗勢力做艱苦、頑強、最終取得勝利的斗爭。”警匪片將伸張正義的警察定義為除暴安良的英雄化身,張揚著善良、法律與正義的勝利旗幟,強盜、不法分子作為警察動作的對立面,既對警察的行為實施阻擋,又以其最終的毀滅從反面抒寫著法律與正義的頌歌。
吳宇森的電影,雖然采用的警匪片的類型框架,卻一反警匪片的常規套路,將黑社會中注重情義的俠義人物作為主角和英雄,警察則退居二線,從而形成了吳氏風格對傳統警匪片英雄定位的變奏。他的電影,往往是表現了兩到三個男人之間蕩氣回腸的兄弟情義∕父子親情,女性角色則被弱化到陪襯的地位。影片《英雄本色》中,小馬以其慘烈的死亡譜寫出一曲兄弟情義的贊歌,海港碼頭,激烈槍戰,小馬出于對情義的堅守,義無返顧的反身折回,只為心中信仰的兄弟情義,在慘烈的槍擊中,燦爛殞滅,影片肆意揮霍出吳宇森的江湖英雄崇拜情結,成就了一個黑社會分子的英雄神話。
可以說,香港的新武俠電影和黑幫英雄片的大規模問世,是香港影人對中國數千年傳統文化精髓的領悟與繼承——行俠仗義的觀念、嫉惡如仇的情操、重情重義的道德本位。香港人深深懂得中國人有一個武俠情結,這個武俠情結不僅在于武俠本身,而更在于武俠所體現的俠義精神。這種精神正是中國社會人際關系,一個道德本位的具體體現。隨著現代都市化的進程,俠義的精神越來越淡漠,而武俠電影和黑幫英雄片使得人們在絢麗的光影中得到精神的寄托。基于此,我們可以發現,吳宇森影片的主要內核,便是塑造一方弘揚俠義精神的情義世界——一方基于情義和道德,而非金錢維系的心靈凈土。情義成為吳氏影片的核心和影片真諦的注腳所在。吳宇森以熱血男兒對情義的推崇與弘揚改寫了常規警匪片的主題——對與法律、正義的肯定,這正是吳氏影片對于常規警匪片主題的變奏,正如影片《喋血雙雄》中,警察李鷹(李修賢飾)和職業殺手小莊(周潤發飾)之間法律與違法的矛盾被弱化,突出的是兩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之間惺惺相惜的情義贊歌。
類型的融合已經成為類型片創作的一大趨勢。正如理查德·麥特白所言:“《泰坦尼克號》的商業成功并不依靠其基本的美學統一性或一致性,反而在于其各種元素的差異。”吳宇森在嘉禾和新藝城拍攝喜劇的經驗為他創作多種類型相容的影片奠定基礎。《縱橫四海》集動作、言情、喜劇于一身,憑借幽默詼諧的搞笑片段、懸疑驚險的偷盜場景與激烈刺激的槍戰段落等多種類型元素的融合,贏得了廣大觀眾的青睞。
浪漫
好萊塢電影一般固守傳統戲劇式的敘事模式,以源于戲劇三段論的開端、發展、結局的線性構型為敘事基礎,在結構上采用以時間軸為主的情節因果鏈模式。這種模式是故事片生產的主要結構,同時也是最流行、適用范圍最廣的故事編排類型。它的功能在于將戲劇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貫穿自然,情節之間互為因果關系,層層遞進,形成一條連續的因果鏈。按照好萊塢的經典敘事模式,影片開端處就必須要設置主要人物和初始情景,高潮處要體現沖突和對抗、展現視覺奇觀,結尾處峰回路轉,以團員告結。
吳宇森的影片雖然采用經典的好萊塢類型模式,但在情節的鋪排上卻大大迥異于好萊塢。吳氏的影片善于采用港片擅長的片段式結構,劇情是短線式的,各條故事線都是相對封閉的,劇情的曲折變化都是隨意拆解,沒有匯集起來推向單一的高潮。一部長度為100——120分鐘的影片可分為8/9個片段組成,每一個片段都有聲有色,可獨立成章,或許是激烈打斗,或許是浪漫溫情,正所謂亦動亦靜,諧趣相生。
《縱橫四海》是吳宇森電影序列中格調最為明快的一個,110分鐘的時間有長度不一的9個主要片段集合而成:
1.在警察護送的運輸車內偷竊名畫之創意動作
2.三人童年的凄苦生活及慶祝生日之輕松愉悅
3.古堡中偷竊《赫林之女仆》之懸疑諧趣
4.海邊及碼頭的火爆激烈之槍戰
5.三人分離及重遇之雅靜溫馨
6.優雅浪漫之舞蹈
7.二人合作偷竊保險庫名畫之精彩紛呈
8.家中驚險、幽默之槍戰
9.幽默諧趣之團員結局
“以兄弟情義為主線,以槍戰場面為看點”是吳氏英雄片的特色風格。吳宇森執筒《縱橫四海》,肆意的宣泄了一下他的浪漫情懷和陽剛暴力美學之外的幽默雅趣。通篇以缽仔糕和占的兄弟情義為敘事線索,串聯起了既可獨立成章,又有內在“情義”相連的9個大的段落。既有浪漫之舞,也有慘烈槍戰,既有緊張的對峙,也有詼諧的搞笑,雖不似好萊塢影片起承轉合,層層遞進,緊密相連,但也因其片段精彩紛呈的多種風格交相輝映,獲得商業和藝術上的雙贏。
吳宇森影片情節雖沒有開端、發展、高潮的固定格局和起承轉合的復雜架構,可也有辦法令全片結構保持同一,除了上文提到的貫穿全片的情義主題,另一個行之有效的對于策略是“運用對應情境”,《縱橫四海》便以三個同性同質的偷盜場景作為對應情景,使整個影片雜而不亂,思路清晰。
暴力
“電影是什么?”這個爭論已久的電影本體的溯源問題,對法國新浪潮電影之父巴贊來說:“電影就是現實的漸近線,是再現世界原貌的神話”;而對于吳宇森而言,電影卻是“每秒24格用暴力抒寫的成年童話”。暴力對吳宇森的電影如此重要,猶如懸疑對于希區柯克,幽默對于卓別林。然而,暴力只是吳宇森的一個手段,他的終極訴求乃是一個以暴力達到的“情義的幻境”。
蕩氣回腸的槍戰,絢麗燦爛的爆炸,激動人心的打斗,這些在現代的動作片中不可或缺的“標志性符碼”,吳宇森以其獨創性的暴力美學將其性質重新改寫,使觀影者在體驗酣暢淋漓的欲望釋放同時,又對極度慘烈的暴力場面產生實實在在的切身之痛。作為基督教徒的吳宇森,正是通過對暴力的極度張揚,通過展現殘酷的暴力對與真善美的毀滅,來昭示和平與愛的珍貴。
吳宇森運用多種手段營造了代表其個人風格和世界觀的暴力美學。升格鏡頭是其最常用的技巧之一,延宕時間的慢動作賦予了動作一種形式感,一種美感,人物在空中翻轉騰挪,慢鏡賦予這些轉瞬即逝的動作一種舞蹈之美,削弱了影片的慘烈血腥氣息,成就了一種“神圣而優雅的暴力”。
對空間的精心調度也是吳宇森營造暴力美學的一條途徑。在他的影片中,爆烈的槍戰常常發生在溫馨動人的封閉空間或浪漫飄逸的戶外空間。具有古典俠士風范的殺手出現在教堂中的情景,仍然是他的影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場面。《喋血雙雄》中神圣的教堂,搖曳的燭光中,翼振的白鴿下,五彩的玻璃中,千年不更的承諾前,子彈橫飛,炸彈齊發,這一靜謐祥和的空間因暴力的闖入而不復存在,包括小莊承諾已久的愛情誓言。至于此,暴力已不僅是人們渴望的欲望宣泄的客體,也成為人們內心拒斥的不堪現實,吳宇森的狹義情節盡然彰顯。
在色彩的運用上,白色成為吳宇森抒寫其暴力美學的神來之筆。服裝、圍巾、墻壁、沙發、圓桌統統被定為白色。在這片白色的海洋中,暴力之血猶如燦爛之花,盡然綻放,為慘烈的死亡場面涂染上一層詩意的色彩。《喋血雙雄》海邊別墅槍戰一場,除了小莊和家居的是素雅的白色,敵方殺手的服裝也定為白色,在打破常規江湖動作片中壞人身著深色服裝的規定下,吳宇森 “血漿美學”的意念盡情揮灑。
如今的《赤壁》也不例外,只不過時裝換成了古裝,很多人就不愿意接受了。諸葛亮和周瑜的幽默詼諧恰讓人想起曾經吳式電影男主角的智慧灑脫。氣勢磅礴的戰爭場面外是氣壯山河的浪漫和積極的人生意義。吳宇森很喜歡以景寓意,以物傳神,哪怕是一草一木,峽谷小徑,甚至是戰爭場面都要是詩意浪漫的畫面構圖。
吳宇森既利用類型,又不為之所束,既宣揚暴力,又以獨創的技巧改寫暴力,在國內外取得了藝術和商業的雙贏。吳宇森的電影創作,以其對類型的繼承與變奏,中國傳統俠義精神的抒寫和對人性的深刻挖掘打拼出了一條成功的電影道路,其電影獨特的藝術魅力,或許可為中國當下的電影創作,點指一二。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