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的不幸故事,就發(fā)生在我的鄰居伍員隆家。
2003年春天,伍員隆一家東貸西挪借了一筆巨款,讓年僅19歲的兒子伍堂林懷著“異國發(fā)財夢”,從山城重慶偷渡到了美國紐約。
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的伍堂林到美國后,棲身在表哥陳斌處。陳斌是前幾年偷渡來美國的,住在紐約布碌侖八大道附近。100多平方英尺(約1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里擺放著一個床架,床架上面是3個床位,對面是一個漆面斑駁的矮柜子,柜子上放著一臺樣式陳舊的電視機和一臺半新不舊的DVD機。
看著房間里簡陋的陳設(shè),伍堂林呆立在門口。這與他腦海中華僑們回中國時揮金如土的奢侈排場,以及傳說中美國富麗堂皇的建筑和優(yōu)裕的生活等完全不同。陳斌推了推他,笑著說:“我剛來時也嚇了一跳,日子久了就習(xí)慣了。等你還清了債務(w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與我同住的那兩個人在外州打工,每月回來一次,你就放心住在這里吧。”
作為初來乍到的偷渡客,伍堂林根本無心觀賞異國的自然風(fēng)光和怡人景色。他一踏上美國,就盼著盡快找到工作,還清債務(wù)。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伍堂林卻一直沒能在紐約州附近找到適合的工作。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偷渡來美國借的是高利貸,利息高得嚇人。每個月若未能及時還清利息,債務(wù)就會像滾雪球一樣瘋狂地往上漲。他越來越煩躁,坐立不安。只要能找到工作,無論做什么,他都愿意去嘗試。
兩個星期后,伍堂林通過紐約華埠一家職業(yè)介紹所,找到了一份在中餐館打雜的工作,工作地點在邁阿密,餐館老板娘是上海人。按照老板娘提供的地址,陳斌幫伍堂林買了一張長途巴士車票。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伍堂林拎著一個小旅行箱,帶著他在美國的全部家當(dāng),坐上了從紐約開往邁阿密的長途巴士。經(jīng)過20多小時的長途跋涉,伍堂林終于來到了邁阿密。下車后已是傍晚時分,老板娘并沒有在約定時間到達。等了半個多小時,伍堂林給她打電話,對方說了句“一會兒就到”,便掛斷了電話。就這“一會兒”,讓伍堂林在車站內(nèi)足足等了3個多小時,他甚至還懷疑自己乘錯車或者下錯車站了。
伍堂林終于到了這家中餐館。餐館經(jīng)理是愛爾蘭裔人,也是老板娘在美國的臨時男友。餐館內(nèi)大小事情皆由他一手經(jīng)辦。伍堂林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驗,一進餐館便無可避免地遭到了老板娘和經(jīng)理刻薄、尖銳的斥責(zé)和謾罵。為了掙錢,他忍氣吞聲,不予辯駁,也不敢有半點兒馬虎和偷懶,盡量收起所有的情緒,只是埋頭苦干。
伍堂林被安排到廚房打雜,干的都是粗重活兒,如搬運糧食、蔬菜、雜貨等。白天工作忙碌,他忘記了身體的酸痛和疲憊,感覺自己就像一塊石磨,在人力推動下“嘎吱嘎吱”地不停運轉(zhuǎn)。晚上收工回到宿舍,他一頭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動彈。伍堂林的工作強度很大,長時間站立,讓他的雙腳腫脹,腳趾起了水泡,小腿酸痛得幾乎無法站立。半個月后,他才逐漸開始適應(yīng)。每當(dāng)他被高強度的工作折磨得快要放棄時,一想到很快就可以領(lǐng)到薪水,寄錢回家,渾身便又充滿了力量,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
發(fā)工資的日子終于到了。伍堂林小心翼翼地接過經(jīng)理手中裝著薪水的信封,打開一看,只有1200美元。“原先在職業(yè)介紹所說好的月薪是1500美元。”伍堂林有些不滿,找到經(jīng)理和老板娘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沒想到對方卻一口咬定當(dāng)初講的就是每月1200美元。口說無憑,伍堂林十分氣憤,想辭職不干,可一想到巨額的債務(wù),只好無奈地咽下了這口怨氣。
第二個月發(fā)工資的前兩天,老板娘以工作不認真為由,要克扣伍堂林的工資。上個月平白無故地少了300美元的工資,他就已經(jīng)作了退讓,這一次,他急了,忍不住與其理論。餐館經(jīng)理欺負他沒有身份證明,根本沒有給他說理的機會,當(dāng)場報警。在警察面前,老板娘和經(jīng)理竟然誣蔑伍堂林是來餐館搗亂的。不諳英語的他百口莫辯,被帶到了警察局。在警局翻譯員的幫助下,警察了解到他的情況,將其無罪釋放。出了警局,身無分文的他不知道該去哪里,在街道上游蕩了幾個小時后,他又回到宿舍,徹夜難眠,準(zhǔn)備第二天向老板娘低頭求情,希望能拿回部分工資。
第二天一早,伍堂林走進中餐館,經(jīng)理馬上又報警,第二次將其送進警局。負責(zé)他案子的是同一個警察。警察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對他說:“我無法幫到你,非常抱歉!你沒有身份,在美國打工是非法的。警察抓到你,要將你移送移民局。這次我放你走,下次你不一定有這么好的運氣。你不要再去那家餐館了。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是被冤枉的,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了解你的感受,但只要對方報警我們還是要去抓人。”最后,這名警察親自開車把他送到長途巴士站,幫他買了一張回紐約的車票,還給了他50美元。
邁阿密的遭遇讓伍堂林飽受驚嚇。回到紐約后,他不敢再去打工,甚至不敢外出,整天躲在陳斌的住所。“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嚴重,警察也不會無緣無故亂抓人。”在陳斌不停勸說下,他偶爾跟陳斌上街走走,但只要看到警察的身影,他立刻撒腿就跑。
那時,伍堂林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正在進行中的身份調(diào)整,希望能擁有一個合法身份,在美國正大光明地打工。在巨額債務(wù)的壓力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待在家中。陳斌陸陸續(xù)續(xù)幫他找了3份工作,但每份工作他都只干1個月,領(lǐng)了工資就逃回紐約。是年11月初,當(dāng)律師告訴他,他的身份調(diào)整希望不大時,他整個人都崩潰了。“沒有身份,如果不小心被警察抓到遣送回國,往后的日子怎么過?家中那筆巨額債務(wù)怎么辦?”不善與人交流的伍堂林一個人將心事掩藏。一連串的打擊和沉重的思想負擔(dān),使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陳斌見狀,除了極力勸慰、開導(dǎo)他外,休息日也盡量陪著他,租一些搞笑的DVD碟子給他看。但是,種種努力都無法使他走出精神壓抑的深淵。
看著伍堂林的憂郁情緒日趨嚴重,思維越發(fā)混亂,陳斌開始著急起來。他帶著伍堂林到華人社區(qū)求助。那天,他帶著伍堂林來到華埠的一個僑團。當(dāng)時該僑團正在召開記者招待會,參加招待會的人很多。伍堂林一進去就特別緊張、畏懼,雙手緊緊地拽著陳斌的衣袖,叫嚷著要回家。陳斌用手輕輕拍了他肩膀幾下,安慰他不要害怕,不要擔(dān)心,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旁邊等。會議即將結(jié)束,全體與會者合影留念時,鎂光燈閃個不停。見此情景,伍堂林受到了很大驚嚇,尖叫一聲后跑了出去。此后,無論陳斌如何勸說,他都不愿意再踏進僑團半步。
陳斌再也找不到其他辦法,以為伍堂林的心態(tài)是人在逆境中的一種自然呈現(xiàn),只要熬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因為伍堂林歷經(jīng)的種種不幸,他先前也曾體驗過。
兩天后,陳斌下班回家,只見房間里一片狼藉,床架和桌子都被打爛了,電視機和DVD機也被摔在地上。伍堂林的雙手緊握著一根木棍在房間里亂砍亂劈,嘴里還不停地喊著:“還我錢,打死你們,殺死你們……”
經(jīng)過一番爭斗,陳斌奪下伍堂林手中的木棍,立即將其送入醫(yī)院治療。
兩個星期后,伍堂林從醫(yī)院跑出去失蹤了。有人說曾在八大道的貓頭鷹公園看到過他;有人說曾在曼哈頓的哈林區(qū)見到他;也有人說曾在布碌侖四大道的收容所見過他。看到過他的人都說他衣衫襤褸,像個乞丐。這些地方,陳斌利用休息日都認真找尋過,但卻始終沒有找到。
鄰居伍員隆夫婦每每想起自己年僅19歲的獨生兒子,唯有以淚洗面。那份落寞、思念與懊悔,叫人看到就心酸。但作為鄰居,我除了經(jīng)常安慰他們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希望把他們的龍門陣講出來,也給那些向往外國“天堂”般生活的人提個醒。
(責(zé)編 王 容)